黎若简心头欢喜,哪里还能等到他日。更何况,与人论书,刚好能抚慰他成为宗门质子的伤痛,总比他回到洞府,一人枯坐来得好!
段融闻言,轻轻笑了一下,道:“指点不敢当,说说一些浅陋的看法,倒也可以。”
“段兄请讲,黎某洗耳听之!”黎若简眼神期待地看着段融。
段融凝视着手中的那篇字,眉头微蹙道:“恕段某直言,黎兄之字,表面上看,虽有蔚然成风之势,但却后继无力,断难成为大家!”
黎若简闻言,原本期待的眼神陡然一黯,面皮也随之一怔。
他从小痴迷书法,用功又深,加之后来与人谈论之道,皆是阿谀逢迎之词,而且他也确有天赋,眼光又高,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断难成大家。
段融虽然看到了黎若简的表情变化,但还是继续说道:“黎兄之字,乃是从形体入手,多年浸淫,逐渐琢磨出自己的风骨来。这里面有许多他日之石,攻而成玉的痕迹。”
“黎兄此篇之字,以段某的眼光看来,笔墨形体与其内蕴的风骨之间,已然割裂,但黎兄却浑然不觉。依旧因循守旧,路径依赖,还是以多年浸淫的形体来演化出风骨,此乃本末倒置也!”
“风骨已成,当舍弃旧体,以风骨为本,自生新体!”
黎若简原本还心有不屑,以为段融托大,但此时他却如同遭了一记焦雷,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风骨已成,当舍弃旧体,以风骨为本,自生新体……”黎若简喃喃地重复着段融此话,他脑海里整个的书道世界,在一瞬间,竟整个地颠倒了过来。
段融见黎若简呆若木鸡,喃喃而言的样子,便知他已有所悟,于是便继续说道:“黎兄,旧体于你而言,就像是一支载你过河的木筏。你是因为浸淫旧体而逐渐发展出自己的风骨。但,黎兄,你既已过河,你何必再背着那木筏呢?”
黎若简心头如闪电划过,瞬间透亮。
“是啊!我已过河,又何需背着那木筏子呢?”
“旧体当舍,自有新生!”
黎若简怔怔地看着段融,忽然便作了一揖,道:“段兄之言,于黎某不啻于无声之惊雷!”
他此时已经完全明白段融之所以说他,后继无力,断难成为大家的原因了。
因为他浸淫多年而成就的旧体,也就是靠着在这旧体里的浸淫琢磨,他才逐渐发展出自己的风骨来。
但那风骨,乃是他日积月累的感悟,是他印心而生!
自由生命,故而,已经和他杂糅百家,琢磨出来的旧体之间,产生了割裂。
只是他囿于其中,一直浑然未觉罢了。只因他太熟悉旧体,太依赖旧体。
就像段融所说的,因循守旧,路径依赖!
这八个字,可谓字字珠玑!就像八道暗哑的雷霆,殛得他内心透亮!
段融笑道:“段某只是一番戏言,黎兄不必当真!得罪之处,还请黎兄莫怪!”
黎若简却郑重道:“黎某痴于书法,若不是段兄此言,只怕歧途难返!”
段融道:“歧路亡羊,犹未晚也。黎兄他日书法之道,当不可限量。”
黎若简心头欢喜道:“他日若新体乃成,必定先请段兄观之!”
黎若简此时一扫心头郁积,仿若连做了质子的凄楚,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他心头的书法之道,陡然开朗,如雨过天青一般!
段融和黎若简一番论道后,这才拿了那单子,走出了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