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空见梁进决策果决、並无露怯,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鬆,合十赞道:
“大贤良师慈悲,贫僧自愧弗如。”
他隨即安排:
“我等即刻备些简便饭食,食毕便动身入山。”
梁进却只是简短摇头:
“免了。”
悲空一愣,隨即不再多言,立刻整理行装。
很快,悲空、梁进一行,连同除魔大会的数十名武者,在林海行家李巴的带领下,如一条蜿蜒的长蛇,脱离喧囂杂乱的南州城,一头扎进那浓绿得发黑、散发著原始蛮荒气息的莽莽丛林中。
如今已是寒冬时节,若是北方的话,早已经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可踏入南州山林,扑面而来的却是粘稠厚重的湿热水汽,像一块湿热的巨布蒙在口鼻上。
本地武者分发下气味浓烈刺鼻的驱虫药粉,细细涂抹在衣领袖口脚踝等敞露处。
李巴提醒:
“这药味会引来凶兽窥伺,但比起南州的毒虫,猛兽反是小患。”
“稍有不慎被毒虫噬中,便是五品高手也要脱层皮,溃烂流脓至死!”
眾人行进不过两个时辰,天色骤变。
明明山林另一侧还洒著金灿灿的阳光,眾人头顶却突降瓢泼暴雨。
雨水冰冷刺骨,瞬间將人浇透。
所幸南州植物硕大肥厚,阔如盾牌的硕大焦叶、坚韧的巨大芭蕉,扯下便是天然雨具,在眾人头顶撑起一片临时的庇护。
隨著深入,人烟断绝,只剩下扭曲虬结的古木藤蔓,以及铺满腐叶、滑腻湿软的小路——那是无数马帮脚夫用血肉和生命蹚出的商道脉络。
李巴神色严峻地叮嘱:
“切记跟紧,莫要偏离商道!这密林是吃人的,除了虫蛇猛兽,还有比它们更可怕的……”
“那些深山里未开化的峒寨山民。他们视外人为『猎牲』,缺粮、缺奴、缺活祭品时便下山捕猎。一旦遭遇陌生山民踪跡,莫回头,莫迟疑,立刻退走!晚了,便是被围猎的命!”
李巴这话並非是嚇唬人,只有南州北部归於王化,这里的土官也不断学习大乾文化,还算是文明社会。
而广袤的中南部区域基本上远离王化和文明,充满了排外、血腥、愚昧和野蛮,更有一些邪恶且常人无法理解的习俗存在。
可这番话对队伍中的武人们效果有限。
毒虫猛兽尚需提防,至於“山民”之危?
他们这般阵容齐整、兵刃在手的武林人物,岂会被区区山蛮嚇退?
眾人神色轻鬆,唯有少数谨慎者紧了紧兵器。
梁进的法坛並未带进山林。
他的法坛太大太高,在这植被茂密的丛林之中前行不便。
他只是坐了一顶简易的山轿,椅面綑扎於两根轿槓之间,由两名黄巾力士扛著前行。
在这荆棘藤蔓纠缠、根系虬结的原始地貌中穿行,需极强的力量和路径判断。
南州雨林如同一个巨大无比、且不断变幻的绿色迷宫。
一场大雨便能让昨日刚清理的路径被疯长的植被重新吞噬,失去嚮导的指引,方向感立时顛倒混沌。
唯有李巴和他手下几个老马倌,能凭藉古树的形態、岩石的风化程度、溪流隱秘的走向这些细微印记,精准地带领大队在绿色迷宫中穿行。
很快,武人们的轻视便被艰苦的环境消磨殆尽。
刺鼻的驱虫药並非万能。
林中宛如一个活著的昆虫地狱,各式各样、闻所未闻的毒虫悍不畏死地扑向这群散发著汗臭和药味的异族生物。
有细若牛毛的“痒痒蝇”,沾上皮肤顷刻肿起拳头大的红包,痛痒难忍,使人虚脱腹泻。
不慎拍死其尸,粘液溅上便会起无数燎浆水泡,大片蜕皮。
更有树枝叶底如悬线木偶般垂掛的“黑丝蛭”,雨过林静后,察觉人息便如细小黑色雨点般簌簌落下,寻著布料缝隙钻入肌肤吸血,冰冷黏滑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李巴厉喝眾人扎紧衣裤袖口、绑紧脚踝布袜,尤其裤腿塞入靴中系死,严防毒虫钻入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最令人胆寒的是“金线头”毒蛇。
它们体形细长如鞭,色泽与腐叶腐木浑然一体,蜷伏於厚厚的落叶层下,遇人足踏近身,便会如闪电般弹出,精准咬中人腿。
被咬中的低阶武者,若不能瞬间斩断被噬肢体阻止剧毒蔓延心脉,不出半炷香便僵冷在这异乡腐土之中。
李巴严令两名专精此道的土人武者在最前列开路,用特製的涂了浓烈药汁的长竹竿不断抽打前方及两侧的灌木草丛,噼啪作响,惊走潜藏的蛇类。
还有那无声无息的杀手——“丧魂蕈”。
一种仅拳头大小、色泽灰败毫不起眼的毒蘑菇。
若不小心踩烂,其菌盖爆裂,微尘般的致命孢子隨即飘散混入林雾中。
吸入者初时浑然不觉,走上不到两里地,便会肺腑如焚,口鼻溢血,倒地抽搐而亡,至死不知毒从何来。
这种防不胜防的死法,让队伍中瀰漫著难以言喻的压抑紧张。
纵然有经验丰富的马帮成员开路、预警、规避,这绿野迷宫中的死亡陷阱依旧层出不穷。
一路跋涉而来,已有两名低阶武者命殞异土,尸体只能草草卷裹树叶就地放置,等待后续处理。
陆倩男本身很能吃苦,身手敏捷,体力充沛,此刻也是鬢角汗湿,束髮的黄巾贴在颊侧,呼吸略显急促。
她忍不住低语,声音带著疲惫与真切的沉重:
“南州莽荒竟至如此绝地,难怪古人视之为『不征之地』。”
她被这层出不穷的自然威胁折腾得不轻,心力精力大为损耗。
梁进坐於轿上,目光扫过茂密阴森的植被,声音带著探究的平静,问李巴道:
“李帮主,此地土著山民,是如何在此等绝境生生不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