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进见状,终於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嘆。
这声嘆息,却让凤舞已经触碰到门栓的手,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顿住。
她渴望战斗,渴望救人於水火,但身后这个神秘男人那无声的態度,却拥有著千钧之重,让她无法忽视。
梁进缓缓放下手中那只粗糙的陶製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仿佛敲在了凤舞的心上。
他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地分析道,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已无关的事实:
“以你四品之境,加上那惊艷一剑的爆发,此刻衝杀出去,確实能救下一条街道,或许两条街道的百姓。这一点,我並不怀疑。”
“但,也仅此而已了。”
“你的力量,终將在源源不断的魔军和魔兽的衝击下被消磨殆尽。最终的结果,无外乎力竭倒下,被乱刀分尸,或者被哪头魔兽踩成肉泥。多添一具无人铭记的尸体,於大局何益?”
他的话语冰冷而现实,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剖开了热血之下的残酷真相。
“而若你真正想要拯救的,是这满城数万惊慌失措的百姓—”
梁进的声音略微停顿,似乎在留给凤舞思考的空间:
“那么,你就应该更加珍惜你的有用之躯。你之前提出的交易,你的筹码,才是能够真正撬动这场战爭天平,换取我出手,从而可能拯救更多人的唯一希望。”
“匹夫之勇,除了让你自己获得片刻的心安,於这倾覆的危局,毫无意义。”
凤舞闻言,娇躯猛地一颤,仿佛被抽乾了力气,眼中的决绝被巨大的黯然所取代。
是啊—
她最初找到梁进,不正是抱著这样的目的吗?
用自己的未来和一切,换取他这尊强大外援的出手,为瑶水国,也为復仇,博取一线生机。
可为何,当亲眼看到魔军破城,看到那熟悉的惨剧再次上演,她就如此沉不住气,险些被冲昏了头脑,將最后的希望亲手葬送?
她痛苦地扭过头,再次望向窗外。
这炼狱般的景象,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她的心上,让她如何能视若无睹?如何能安心等待?
“轰隆隆隆一—!!!”
又一道震彻天地的雷鸣炸响!
这一次,那道扭曲狂暴的闪电,终於精准地劈落在了神木那高耸入云的树冠之上!
刺目的电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世界,巨大的树干和枝叶在雷霆中剧烈震颤,发出痛苦的呻吟,蒙绕在树体表面的紫色光华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无比夺目!
紧隨其后一“哗啦啦——!!!”
酝酿了许久,积蓄了无尽水汽的乌云,终於再也无法承受,豆大的雨点如同天河倒泻,倾盆而下!
密集的雨幕瞬间连接了天地,笼罩了整个瑶水城。
雨水浇落在燃烧的神树之上,发出“”的声响,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浇落在城市各处熊熊燃烧的火焰上,火势终於得到了些许遏制。
也浇落在泥泞不堪、遍布尸骸与血污的街道上,混合著猩红的血液,匯聚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河,在低洼处汨泪流淌。
然而,战爭並未因暴雨而停歇。
魔军与瑶水国的士兵依旧在泥水血泊中疯狂地廝杀、翻滚,每一脚都踏在泥泞与死亡之上,怒吼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豪声,在雨声中显得愈发沉闷而绝望。
梁进终於起身,步到依旧僵立在门口、內心激烈挣扎的凤舞身边。
他的声音在暴雨拍打屋顶的轰鸣中,清晰如同鬼语,传入凤舞的耳脉:
“慈不掌兵。这个道理,瑶水女王比你更懂。她至今仍未现身,並非怯战,而是在等待。”
“她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你看,悲空和尚他们那边的战斗,似乎快要分出胜负了。一旦他们获胜,空出手来,那位一直隱忍不发的戊墟魔君,必然会被逼现身。”
“等到戊墟魔君在与其他人交手,消耗了部分力量之后,她再出手,胜算自然能增加几分。这是王者之道,无关对错,只为胜利。”
凤舞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著梁进的话语,穿透茫茫雨雾,越过混乱的战场,投向了巨树之巔,那座在雨幕和电光中若隱若现、宛如月神宫闕的华丽建筑。
树在下火雨!
城在流血泪!
而真正的瑶水之王..
她的气息依旧深藏在最高处的阴云!冷冽!漠然!如同等待最后一击的猎手!等待著下方棋子流尽鲜血—
那位女王陛下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无情,她早已多次领教过。
为了求得援军,她曾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三天,也未能换来一次召见。
但她心中此刻却生不出太多怨恨。
那些高高在上、执掌亿万生灵命运的存在,或许必须心如铁石,必须做出一些在常人看来冷酷无情的抉择。
他们要权衡的是整个战爭的胜负,是整个王国的存亡,是南州未来的格局。
唯有贏得这场战爭,才能从根本上拯救更多的人,甚至拯救整个南州不被魔国的阴影笼罩。
真正决定这场战爭最终走向的,从来都只有那位於权力与武力最顶点的两人一一瑶水女王,与戊墟魔君。
梁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然:
“等他们两人交手之后,我会出手。”
凤舞心中猛地一震,修然转头望向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或许—
决定这场战爭胜负的变数,並非只有那两人。
还有身边这个,看似超然物外,却拥有著足以改变战局力量的一一第三方!
就在这时,神树上空那持续了许久的、属於三品武者的恐怖气劲碰撞与爆炸声,忽然间夏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
高层次的战斗,终於分出了结果!
只见悲空和尚与那两名瑶水国的三品武者,虽然人人带伤,气息紊乱,僧袍和战甲上沾染著血跡,但他们依旧稳稳地站立在粗壮的树枝上。
而他们的对手,魔军的三名三品武者,一人已然毙命,尸体焦黑不全地从高空坠落;
一人身受重伤,失去了战斗力;仅剩的那一人,见大势已去,毫不犹豫地携带著重伤的同伴,如同丧家之犬般,仓惶地逃离了战场,遁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