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稍后半步、同样沉默望着海面的光头巨汉梁进。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一位长老就「助门主破境」的具体计划,征询或邀请梁进这位新晋的「天战长老」参与。
他们甚至没有多看梁进一眼,仿佛他并不存在,或者说,并不属于那个最核心的圈子。
梁进面色平静,心中了然。
《天蛇换骨功》,化龙门真正的核心传承,涉及神龙之血利用的奥秘与门主力量的终极提升之法,乃是门派最高机密。
历代唯有门主与极少数几位绝对核心、根正苗红、经过数十年乃至一生考验的长老,才有资格接触与参与。
他梁进,今日能站在这里,靠的是无可争议的战功与强悍实力换来的,却远未赢得这些老家伙们内心深处的信任。
他们可以给他长老的名号,给他统兵作战的权力。
但在门派最根本的传承与未来规划上,他依然被清晰地划在了圈外。
这很正常,梁进也并不在意。
他本就没打算真的将自己与化龙门的复国梦绑死。
相反,这种被隐隐排斥的感觉,让他更觉自在。
玉玲珑似乎并未在意长老们的匆匆离去,也仿佛没察觉到他们对梁进的微妙态度。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崖边,任凭越来越猛烈的海风吹动她染着晚霞颜色的衣袂和长发,怔怔地望着下方。
望着一艘艘归港的破船,望着被押送的长长俘虏队伍,望着海面上那些尚未清理干净的斑驳血色与零星浮尸,望着更远处那些新人弟子们或恐惧、或兴奋、
或沉思的稚嫩面孔————
残阳如血,将大半边天空染成凄艳的橙红与绛紫,也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却哀伤的光晕。
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清冷如仙的门主,此刻身影竟显得有些单薄,仿佛承载着整个天地间所有的暮色与沉重。
梁进在她身边站了许久,直到那轮红日大半沉入海平线,天光渐暗,海风愈寒。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风声:「门主,还请————让化龙门继续存在下去吧。」
玉玲珑纤瘦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总是平静或威严的风眸,此刻映着残阳余晖,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迷茫,以及一丝被突然触及心事的惊愕。
梁进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如今的化龙门,已经是一条太过庞大的船。船大,不仅难掉头,更重要的是————船上的人,太多了。多到今天仅仅一次与另一条巨船的碰撞,就留下了这幺多————再也回不了家的人。」
他擡起手,指向下方那片依旧浑浊的海面,指向那些正在被打捞、堆积的敌我尸体,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您看,一次碰撞,尚且如此。」
梁进的目光从海面移回,重新落在玉玲珑脸上,声音低沉了几分!
「若是这条承载了太多人希望、性命和未来的大船,真的有一天————彻底沉没。那幺随之葬身海底的,将不仅仅是今日这些亡魂。还会有成千上万,依附于这条船生存的人。」
「他们的家人、子弟、徒孙————所有与化龙门这三个字血脉相连的生命,都将被卷入漩涡,难以幸免。」
玉玲珑的目光,随着梁进的话语,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
方才的疲惫与迷茫被一种骤然涌起的警觉与————隐隐的怒意所取代。
她周身的气息开始不受控制地波动,并非刻意释放威压,而是内心激烈情绪引动的自然反应。
月白色的衣袂与裙角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仿佛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你————」
玉玲珑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你是在企图————用这些人的性命,用所谓的「道义」,来绑架我吗?!」
她的目光如冰锥,刺向梁进,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算计与虚伪的痕迹。
梁进却只是微微耸了耸肩,这个略显随意的动作,与他此刻「长老」的身份似乎有些不符,却也奇异地缓和了些许紧绷的气氛。
他甚至还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门主,不必用如此严厉的眼神看着属下。」
「属下承认,整个化龙门,上下数千弟子、数万遗民、乃至更多将希望寄托于此的人————这确实是一个无比沉重的包袱,一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道德大山。
"
他顿了顿,缓缓站直身体。
这一次,他没有避开玉玲珑的目光,而是坦然地直视着她那双因为激动而越发璀璨、却也越发混乱的眼眸。
「但是————」
梁进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玉玲珑耳中,带着一种洞悉般的笃定:「门主您,难道不也————深深地爱着化龙门,想要保护好这里的所有人吗?
」
玉玲珑浑身剧震!
梁进继续说道,话语如同精准的箭矢,一支支射向她内心最柔软、也最矛盾的地方:「若非如此,今日化龙门遭逢大难,强敌压境,败象已露之时,门主您本可————选择放弃,或者至少,可以选择保全自身,远遁而去。」
「那样化龙门今日覆灭,门主您不就彻底解脱了吗?从这所谓的囚笼,从这沉重的责任中,彻底挣脱出来。」
他微微歪头,看着玉玲珑眼中那骤然翻涌起的惊涛骇浪,放缓了语速:「可是,门主您没有。」
「您选择了留下,选择了与化龙门上下并肩,死战不退。这一切,难道不正是因为,您内心深处,根本无法割舍,无法坐视这座岛屿、这些面孔、这份延续了数百年的传承————就此毁灭吗?」
「您拼命守护的,或许不仅仅是化龙门」这个名号,这个使命。您守护的,是那些喊您门主」的弟子眼中的信任,是那些为您而战的长老们的期待,是这片海域上————所有与您命运相连的人。」
玉玲珑脸上的讶异之色越来越浓。
她那双总是努力维持平静的眼眸,此刻彻底被梁进的话语搅乱,翻涌起难以置信、茫然、痛苦,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是啊————
他说得————没错。
自己不是一直渴望化龙门这个「囚笼」倒塌吗?
不是一直想要摆脱这该死的「门主」身份和复国重担吗?
为什幺————为什幺当它真的面临覆灭危机时,自己会那样愤怒,那样不甘,那样————拼尽全力地去战斗?
看着苏小叶沉入海底时的痛楚,看着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弟子倒在血泊中的愤怒,看着大蛇被牵制时的焦急,看着李雪晴决绝离去的背影时的心痛————这一切,难道不正是源于「在乎」吗?
自己竟然————在拼命守护这座困住了自己一生的囚笼?
这个认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本就纷乱的心绪上来回切割,带来一种近乎荒谬的痛楚。
如果这囚笼不被打破,她如何解脱?
可如果她真的亲手或者坐视这囚笼被打破,那些她「在乎」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