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进的目光变得深邃,他不再仅仅是复述故事,而是将话语直接引向玉玲珑:「一个人,既吃肉,又不忍看杀生。这并非虚伪,也不必为此感到矛盾痛苦。这,只是人性中最朴素的恻隐之心」。看到了,便会心生怜悯;心生怜悯,便想去做些什幺,去阻止痛苦的发生。这种恻隐之心」,便是仁」的起点,是所有善行与担当的发端。」
他向前微微踏出半步,声音清晰而坚定:「门主,化龙门困住了您,让您失去了选择的自由,背负了沉重的使命。您因此感到痛苦,渴望打破这个囚笼,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这件事,对于您作为一个人」而言,没有任何错。这并非不忠,亦非不义,这只是————您对自己生命的正当渴望。」
玉玲珑周身狂暴紊乱的气息,随着梁进的讲述,明显开始减弱、平复。
那些横冲直撞的真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理解的「流向」,不再盲目地冲突。
梁进继续道:「而当战争来临,当您看到那些朝夕相处、敬您爱您的弟子们,惨死在刀剑之下,沉没于海水之中;当您看到化龙门上下面临灭顶之灾,您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与不忍,于是您挺身而出,奋力死战,想要保护他们,拯救这个家」。」
「这件事,您同样没有做错。这并非虚伪,也不是对自我初衷的背叛。这仅仅是————您的恻隐之心」在发挥作用。因为看到了苦难,所以无法坐视不理;
因为无法坐视不理,所以付诸行动。这,便是仁爱」的表现。」
「渴望自由,与保护珍视之人,这两种情感可以并存,甚至可以源自同一颗仁善之心。它们并不矛盾,只是在不同情境下,这颗心做出的不同反应罢了。门主无需为此自责,更不必因此否定自己。」
玉玲珑怔怔地听着,眼中的混乱与痛苦,如同被春阳照耀的坚冰,开始缓缓消融、松动。
梁进的话语,像是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打开她自我禁锢的心锁。
那些困扰她许久的「虚伪」、「错误」、「不配」的标签,似乎被这「恻隐之心」与「仁爱」的解释,轻轻地揭了下来。
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平稳,越来越柔和。
走火入魔的可怕征兆,正在迅速消退。
感受到这里,梁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知晓自己一时半会之间找到的这个典故,并不那幺恰当,但是有用就行。
但梁进也知道,仅仅解开当下的心结还不够。
必须给她一个清晰的方向,一个可以付诸行动的未来,将她的注意力从过去的矛盾中彻底牵引出来,她才能真正稳定下来,避免再次陷入类似的困境。
于是,他趁热打铁,语气变得务实而充满引导性:「所以,门主,接下来您需要做的,不是继续困在该不该」、对不对」的迷宫里自我折磨。您需要做的,是两件清晰而具体的事。」
玉玲珑的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丝茫然褪去后的清澈,望向他。
梁进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门主需要开始认真考虑,并着手准备确定下一任门主的人选。」
「无论是任用贤能,还是————考虑以其他方式延续皇室血脉,确保传承有序。总之,您需要开始行动,为自己卸下重担的那一天,铺设道路。这并非背叛,而是未雨绸缪,是对门派未来的负责,也是————对您自己渴望的回应。」
玉玲珑眼神微动,这个提议她之前就听梁进说过,也颇为意动。
梁进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门主需要全力配合诸位长老,心无旁骛,以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的实力,冲击一品境界!」
「唯有拥有绝对强大的实力,您才能在未来,无论是选择完成复国伟业;还是在新门主确立后,功成身退,飘然远去,都拥有足够的底气与自由选择的资本!实力,是打破一切囚笼、实现一切愿望的基石!」
说到这里,梁进自然不会忘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价值。
他后退一步,再次向着玉玲珑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属下在此,也需要向门主言明心迹。」
「属下与其余诸位长老,或有不同。他们眼中,或许复国大业高于一切。但在属下心中,唯有效忠门主您一人而已。属下的忠诚,是给门主您这个人,而非仅仅门主」这个位置,或是那个遥远的大虞」。」
「因此,在门主达成上述两件事的整个过程中,属下必将竭尽全力,从旁协助,为门主扫清障碍,提供一切可能的助力。门主之愿,便是属下行动的方向。」
玉玲珑静静地听着,久久没有言语。
崖顶的海风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些,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吹动她已恢复平顺的发丝。
她身上那躁动紊乱的气息,早已彻底平复,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深沉而宁静。
她眼中的迷茫、痛苦、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明悟,以及————一丝重新燃起的、带着方向感的坚定。
走火入魔的阴云,已然散去。
甚至她能感觉到,度过这一次走火入魔的危机之后,她的修行之路将会更加顺畅。
这也是意外之喜。
良久,她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里,卸下了千斤重担,也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
「别人都说你粗野蛮横,只知好勇斗狠————」
玉玲珑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和————信赖:「可我看,却恰恰相反。」
她转过身,第一次,以一种完全平等、甚至带着些许依赖的眼神,认真地看着梁进。
「整个化龙门,上下数千人,元老、亲信、追随者无数————可真正能懂我心中所思、所苦、所困的人,细细想来,竟似乎————只有你一个。」
她的唇角,甚至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却让她的整张脸都生动柔和了起来:「方才那些话,换做其他任何人,恐怕都不会对我说,也不敢对我说。而能让我愿意听,也听得进去这些话的————似乎,也只有你。」
她忽然觉得,心中那块压了二十年、几乎让她窒息的巨石,松动了许多。
一股久违的、带着海风气息的轻松感,悄然弥漫心间。
幸好————幸好这看似冰冷残酷的化龙门中,还有这样一个人。
一个看似粗豪,却心思剔透;看似野心勃勃,却似乎————真的能懂她的人。
若没有他今日这番话,自己方才是否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否会彻底被内心的矛盾吞噬,变成一个疯子或废人?
这个认知,让她对眼前这个光头巨汉,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有感激,有惊讶,有一丝暖意,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赖。
梁进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回道:「能得门主如此信任,是属下荣幸。」
「谁让属下对门主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呢?」
他的回答,依旧是标准的「忠臣」腔调。
玉玲珑看着他,那双恢复了神采的风眸中,忽然又掠过一丝极深的探究与————疑惑。
这疑惑,甚至比方才走火入魔前的自我怀疑,更加清晰,更加锐利。
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晖,正巧落在她的眸中,映出一片璀璨而深邃的金红。
她朱唇轻启,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底许久,此刻却异常清晰的问题:「雄霸。」
「你如今的实力,恐怕————早已在我之上。」
玉玲珑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梁进那层「恭敬」的表象,直视他内心的最深处:「你所建立的天下会,短短时间,已势大难制,触角遍布沿海。」
「论武功,你已可战伪一品;论势力,你所掌控的力量,其势已成。」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锐利:「即便如此,你为何————还愿意屈居我之下,自称属下,口口声声说对我忠心耿耿?」
她微微停顿,海风将她的话语送入梁进耳中,字字清晰:「这,说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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