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书既已在此,那诸葛……诸葛恪定然措手不及,他此刻恐怕还在府中高卧。」
他顿了顿,目光在三人脸上逡巡,「那幺……明日早朝?」
最后四字,他说得又轻又快。
商议已毕,虽至深夜,但几人精神亢奋,犹不觉得困。
若想要此事成功,还得有一个最关键的人物的配合——吴主孙亮。
岑昏与全公主进入孙亮寝宫,吕壹和孙峻留在门外。
「陛下,陛下,醒醒?」
睡得正香的孙亮揉着惺忪睡眼,声音带着孩童初醒的黏糊:「岑昏……何事?朕困……」
烛火被拨亮了些,映出榻边坐着的人影——深衣素妆,发髻微松,正是全公主。
孙亮愣了愣,下意识往被中缩了缩:「阿姊?你怎在此?」
全公主伸手将他连人带被揽到身边:
「陛下莫怕,」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出大事了。」
她从袖中取出那卷绢书,在孙亮眼前缓缓展开。
墨字在烛光下如蚁群蠕动,孙亮年方八岁,识字不多,只勉强认出一些字。
「汉国皇帝送来的,」全公主指尖点在一行字上,「说丞相诸葛恪私通魏国,背弃盟约。」
「汉主很生气,说若陛下知情,便是两国开战;若陛下不知情……」她顿了顿,声音更沉,「便是丞相欺君。」
孙亮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他瞪大眼睛,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烛焰,也映着绢书上那些狰狞的字句。
「为、为何?」他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锦被,「丞相他……为何要通魏?」
「因为他贪心!」全公主突然提高声调,又立刻压下,仿佛怕惊动什幺:
「他有了淮南还不够,还想联魏制汉,独揽不世之功!何曾想过陛下?何曾想过江东百姓?」
她将孙亮的脸扳向自己,让他与自己对视:
「陛下可记得先帝临终之言?『诸葛恪虽才,性刚愎,汝年少,当慎之。』如今他果然惹下泼天大祸!」
「平日朝议,他可曾真正问过陛下之意?出征调粮,他可曾跪禀陛下准否?」
她每问一句,孙亮脸色便白一分。
「此番更是险些将陛下置于战火之中!汉主若真以为陛下知情,百万大军旦夕渡江,我孙氏宗庙何存?陛下安危何托?」
孙亮嘴唇开始颤抖,眼圈红了。
汉军虎狼之师,乃是天下公认。
孙亮就是再小,那也是听说过的。
孙亮缩了缩身子,但又不得询问一句:
「那……那要不要召丞相入宫,问一问他究竟是怎幺一回事?」
「陛下勿忧,」全公主替他擦去将落未落的泪,语气忽然放缓,轻柔道,「内有亲姊掌枢,外有宗亲辅政,何须问外姓之人?」
她将绢书卷起,塞回袖中:
「且国书直指诸葛恪,陛下若此刻召他,他岂肯认罪?必是百般狡辩,反说陛下不明军国大事。届时汉主震怒,战祸立至。」
她捧住孙亮的脸,加重了语气:
「但若陛下明日朝会,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亲口说出『朕实不知』,天下人便知是诸葛恪欺君!」
「汉主怒火只烧他一人,我大吴社稷可保,陛下帝位可安。」
孙亮呼吸急促,小小的胸膛起伏着。
他听得半懂不懂,但「战祸」「社稷」「帝位」这些沉重的字眼,像石块一样压下来。
「我……我该怎幺做?」他声音细如蚊蚋。
全公主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她凑到孙亮耳边,一字一句:
「明日陛下上朝,需面露悲戚,目光低垂,不可直视诸葛恪。待他出列时,陛下便说——」
她顿了顿,确保孙亮听清,「『朕昨夜览汉主国书,心如刀绞。丞相所为,朕实不知。」
「今汉军压境,百姓惶惶,朕恐愧对先帝……请丞相……当廷自陈。』」
孙亮跟着喃喃重复。
「若他辩解,」全公主继续道,「陛下只需摇头叹息,说『朕幼,不解纷繁,唯愿江山无恙』。」
「余下之事……武卫将军(即孙峻)自会处置。」
殿外传来五更梆声,岑昏悄步上前,捧来一盏温好的安神汤。
「陛下饮此汤,再歇片刻。」岑昏细声道,「老奴寅时三刻来唤陛下更衣。」
孙亮接过玉碗,手抖得厉害,汤水溅出几滴,在锦被上洇开深色斑点。
全公主替他掖好被角,动作温柔得如同真正的母亲。
「睡吧,」她轻轻地说,「阿姊在此守着。」
孙亮躺下,闭上眼,眼皮却仍在轻颤。
他手中无意识地攥紧被角,黑暗中,那些话仍在耳边回荡——内有亲姊掌枢,外有宗亲辅政……国书直指诸葛恪……朕实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