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孙和、立孙亮、联孙峻、除诸葛恪……
看起来何等手腕,但那又如何?
冯永以诸葛恪之死为棋,以国书为刃,轻轻一推……
便让她感觉到,对方居高临下,以胜者的姿态对败者进行教诲。
她甚至能想像到明日早朝的景象:
孙峻强作镇定,百官窃窃私语,汉使从容告退。
这一幕,将会像瘟疫一样,在建业、在吴郡、在整个江东蔓延。
人心会变。
所有人都会想:「原来汉国大司马一句话,就能让吴国丞相退让。那将来呢?」
更可怕的是,这种想法会像江堤下的蚁穴,起初微不足道,日久天长,便是溃堤之祸。
越想,越是让她遍体生寒。
她起身,关窗,再从暗格深处捧出一只螺钿紫檀匣。
匣盖放到案上,里面迭放着的,是数方光润如月华的鲛绡。
她取出一方鲛绡,铺在案上。
那绡纱极薄,烛光几乎能透过去。
她从笔架上挑出一支紫玉杆的秀笔,笔尖蘸了掺着金粉的松烟墨。
笔尖悬在鲛绡上,凝神良久,落笔。
字迹不再是平日批阅奏章时的端严楷书,而是略带行书笔意,清秀婉转,如女子低眉:
「汉国大司马、录尚书事冯公台鉴:妾,吴主之姊、先帝长女鲁班,谨奉书于长安。」
「公致书于丞相峻,妾于深宫亦得闻。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妾读之,汗湿重衣。」
她写「汗湿重衣」时,笔尖微微一顿。
这四个字,可以理解为惶恐,也可以理解为……某种身体反应。
冯永若是个聪明人,想来该能品出其中微妙。
「妾一介女流,本不当干政。然先帝崩后,幼主临朝,妾为长姊,不得不勉力看顾。」
「每思国事,夜不能寐,常对孤灯,泪湿罗帕。」
孤灯、泪湿罗帕……
这些意象,最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或是……征服欲。
她想了想,又继续往下写:
「今吴国之势,公明察秋毫,妾亦心知。峻性刚气盛,处事或有偏激,然其心实为吴国。」
「诸葛元逊之事,妾每思之,心痛如绞。元逊乃先帝托孤之臣,今竟至此,岂非天意弄人?」
「公书中言『罪人不孥,罚不及嗣』,妾深以为然。」
「故已劝峻,赦诸葛氏遗孤,止追叛部。此非惧公之威,实乃敬公之义。」
「妾虽深处宫闱,然公之威名,如雷贯耳。」
「常闻人言:冯公治汉,政通人和,百姓安乐;用兵如神,算无遗策。」
「妾每闻之,心向往之,恨不能生于汉土,得睹君子风采。」
……
妾叩首再拜。
——
良久,她轻轻吹干墨迹,将鲛绡仔细折成方胜状,放入一枚缕空银熏球中。
「来人。」她唤道。
一名心腹宫婢悄声入内。
「将此物,交给吕壹。」
全公主将银熏球递过去:
「告诉他:此乃本宫私信,需面呈汉国大司马本人。若途中泄露一字……他知道后果。」
「诺。」宫婢双手接过,躬身退出。
密室重归寂静。
全公主独坐灯下,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她想起了吕后。
那个在未央宫深夜里,独自面对匈奴单于来信的女人。
史载:高后七年,冒顿单于遣使致书,言「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语近亵渎。
吕后回信说:「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
「吕雉啊吕雉……」
全公主低声念着那个名字,仿佛在与数百年前的女子对话。
「你当年给蛮夷回信时,心里究竟在想什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