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便深深一揖,不再言语。
朱由检一扬眉,又推翻了自己刚刚的判断。但数据收集还不够,再多听听一些其他的意见吧。
他继续开口道:「霍卿所言,也诚然有理,还有别的看法吗?」
话音落下,又一人站了起来。
「陛下,臣也有意见补充。」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礼部尚书来宗道。
这位老尚书先是对着郭兴治的方向拱了拱手,随即朗声道:「郭大人所言太仆寺之事,本部不敢苟同。此新衙门只是统筹马价银发放之事,又不介入太仆寺原有职司,何来混乱之说。」
「但其所言礼部主客司之事,却真有几分道理。」
「主客司所管,确实不止蒙古,更有四方诸夷。然陛下高瞻远瞩,所虑人地之争」,却也需提前准备。」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蒙古是一地,四边诸夷也是一处。哪怕不谈对外开拓,便是在我大明腹里,云贵川湖等地,也绕不开土司。」
「臣以为,此事体大,不如先以我礼部主客司为基,考选补充善边事、通虏情的干才,以为后续之备。如此,既不影响旧有职能,又能为陛下分忧。」
大殿之内,瞬间一片恍然。
好个来宗道!
他哪里是附和郭兴治,分明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新机构的主导权,直接揽到他礼部的碗里去!
「陛下,臣有话说!」
京营戎政大臣阎鸣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
「臣以为,总督要做,合并机构也要做!洪参政之策,诚是高屋建领之言!」
「然,九边之中,蓟辽最重,其地牵涉蒙古、女真。此抚夷大臣,非得熟稔此二地军情,又通兵备之人不可!」
「否则,无知书生纸上谈兵,于千里之外摆弄,一着不慎,便会败坏地方大好局势!」
众人闻言,纷纷撇嘴。
阎鸣泰这个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口中的「熟稔蓟辽军情之人」,说的怕不就是刚从蓟辽卸任的自己吧?
紧接着,鸿胪寺卿魏持衡也站了出来,以万寿节朝贡临近,仓促调整恐会「失了天朝体面」为由,建议以鸿胪寺为基础进行调整。
翰林院的成基命,倒是没有再多说什幺,只是简单表示,对于四夷馆没有意见,并同样承诺会全力配合,绝不耽误万寿节的朝贡大典。
其余众臣也纷纷上言,有隐晦自荐的,野心大点的和阎鸣泰一样瞄准了这个抚夷大臣的位置,野心小点的也是想要挤到这个新机构里面去。
至于从祖制角度来反对的蠢货————反正这场朝会中那是一个都没看到。
御座之上,朱由检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幅「群臣百态图」。
一张张或激动,或恳切,或凝重的面孔,在他眼前轮番上演。
一幕幕或试探,或争夺,或明哲保身的戏码,让他大开眼界。
朱由检最爱学习了!
他这具年轻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灵魂。
在他看来,所谓的权谋之术,说白了,也不过是一门需要不断学习和实践的学问罢了。
既然是学问,难道还能比微积分更难?还能比高等数学更复杂?
无非就是人心、利益、规则、博弈。
只要样本足够多,数据足够丰富,总能从中找出规律,总结出方法论。
到1644年,自己也不过三十四岁。就算天资再差,学上十七年,总不至于连及格线都达不到吧?
对于皇帝来说,中人之姿的权谋能力应该就够用了,毕竟他本身就是最大的裁判。
可惜,这种坐着开会的制度刚刚设立,礼仪还没有严格规范。
许多人都在转身去看发言者,留给他的,只是一个个后脑勺,让他的「数据采集」工作不是那幺顺畅。
但整体看下来,朱由检还是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
这些人,对于「失去部司权力」这件事,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幺抗拒。
除了那个郭兴治。
他那番话虽然说得九转曲折,但核心就是一个字—拖。
朱由检一时也想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难道太仆寺的帐目有问题?
朱由检心中仔细记下了这个事情,打算等后续人心稍微不那幺动荡后,就从太仆寺开始清理各部帐目。
至于现在还是算了,让各位大臣们先喘口气,一起用心把北直隶新政铺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过,郭兴治和霍维华不是一个派系的吗?同乡加前后脚登科加职司接近,还不算政治同盟吗?
朱由检有些疑惑,但还是在心中,给霍维华和郭兴治之间那条连线,稍微描淡了一下颜色。
(附图,朱由检脑中人际关系图哈哈)
行了,学习告一段落,该他来下最终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