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不再是浑浊和谄媚,而是变得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皇帝。
然后,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直起了身子。
他的腰杆,不再是常年弯曲的弧度,而是挺得笔直,像一杆沉寂了多年的标枪。
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方才的他,是一条摇尾乞怜的老狗,那幺此刻的他,就是一头被逼入绝境,准备拼死一搏的孤狼。
「魏四……好一个魏四……」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咱家……咱家演了几十年的戏,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原本叫魏四,不是李进忠,不是魏忠贤。」
「是的,咱家是魏四,河北魏四!」
「呵呵……哈哈哈哈……」
魏忠贤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苦笑,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朱由检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
「这样,才是朕心目中的九千岁。这样,我们才好往下谈。」
他走回御座,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朕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多少有些本事在身。」
「否则,如果仅仅是忠心,皇兄也不会那幺信重你。」
魏忠贤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擡起眼,目光如炬:「陛下想谈什幺?」
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他魏四又何惧压上一切!
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为躲赌债,自宫求活的那天。
那一天割掉的是命根,今日要赌的,是这条残命。
「先谈你的身后事,再谈你的身前事。」朱由检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朕要杀你,易如反掌。」
「但如果以逆阉罪名杀了你,就意味着要杀掉现下半个朝堂,要杀掉皇兄辛辛苦苦统一的事权。」
「朕初登大宝,不想让这朝堂,乱得太厉害。」
「更不想重走皇兄当年的老路,再花数年平复党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
「所以,你必死。」
「但你需要死得有价值。」
「棋盘之上,弃子亦有弃子的用处。用得好了,便是关键手。」
魏忠贤听后只是冷笑,也不回话。
只是干脆地从地上爬起来,盘腿而坐,径直拿出一方手帕就开始擦拭脸上的鲜血。
手帕太小,鲜血太多,胡乱擦拭几下后,他干脆将沾污的手帕丢到地上。
他冷冷看着朱由检,沉声问道:「陛下要咱家做什幺?」
「很简单。」朱由检伸出一根手指,「阉党之中,哪些人是真的穷凶极恶,贪得无厌;哪些人,又只是趋炎附势,随波逐流。想必你心里,有一本真正的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