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一步,躬身道:「回禀陛下,奴婢……奴婢对此略知一二。」
「说。」
「回禀陛下,」郑之惠的语速比曹化淳要快一些,透着一股精明,「内帑每年岁入,以金花银及屯田子粒为大宗,共计一百零五万余。」
「这其中金花银乃是五十两一锭的大银,又时常放赏外用,是故多不敢从此下手。若要下手,也只会在金花银融为平足银时偷摸一些火耗罢了,称不上大头。」
「是故,宫内群监贪腐,其实多发生于十库财货。」
他顿了顿,见皇帝听得认真,胆子也大了起来。
「宫中用度,除了金银之外,每年还会向地方摊派大量的粮米、绢布、黄白蜡、桐油等物,分储于甲字库、乙字库等十库之中。」
「除粮米消耗巨大外,其余物件,每岁摊派之数,往往远多于日常用度所需。」
「天长日久,库中便多有积压。此等财货,或因储存不善而积朽腐烂,或被监守自盗者偷窃出宫,变卖获利。」
「更有甚者,内外勾结,以次充好,虚报损耗,其手段不一而足,早已是宫中公开的秘密。」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更盛。
「好!说得好!郑之惠,你果然深知细务,不错,不错!也坐吧。」
「奴婢谢陛下。」郑之惠大喜过望,连忙谢恩。
他走到长凳旁,曹化淳很有眼色地向旁边挪了挪屁股,给他让出了一块地方。
郑之惠低低道了声谢,也学着曹化淳的样子,在板凳的左侧边缘坐了下来。
现在,堂中便只剩下刘若愚一人还站着。
朱由检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位,可是个真正的神人啊。
父亲是辽东总兵,正经的将门之后,自己却因「感异梦」而自请入宫为宦。这在整个大明朝,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更传奇的是,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因被魏忠贤阉党牵连而下狱,身处绝境,却发愤图强,在狱中写下了一部《酌中志》,详细记载了天启年间宫中的大小事务、典章制度,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史料。
其心志之坚,堪称太监界的平替版司马迁。
只是……
朱由检心中暗道:这个时空,你恐怕再没有机会,以这种方式青史留名了。
他想了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宫禁松弛,大内消息,往往顷刻之间便传遍京城。」
「朕的起居言行,仿佛都活在朝臣的眼皮子底下。此事,朕甚恶之。」
「如若要整肃宫禁,当从何处入手?」
刘若愚闻言,神色依旧平静。
他上前一步,冷静地拱手。
「回禀陛下,宫禁松弛,消息外泄,无非三个缘由。」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沉稳清晰,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其一,为八卦易传。」
「宫中内侍宫女,数以万计,终日困于宫墙之内,生活枯燥。」
「上至天子,下至各宫主位,其言行举止,自然就成了最好的谈资。」
「此乃人之天性,闲来无事,以此解乏,虽难禁绝,却可引导。只是要训令、惩戒他们不得擅传皇家之事即可。」
「其二,为蝇头小利。」
「许多内侍奉旨出宫采买,或有家人在外,往往愿意将一些宫中听来的消息兜售换钱。」
「此等消息,真假混杂,多为捕风捉影之谈,所得之利,亦不过几钱碎银。然其流传甚广,危害亦大。」
「其三,才是内外勾结。」
「此事根蔓颇深,或为朝臣中眼线,或为宫监交通外廷之关节。」
「其中盘根错节,一时也难尽辨。若要根治,唯有广布监察,开以投告,严刑峻法,使其不敢为、不能为,或能慢慢理清脉络,拔除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