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杨维垣与阮大铖乃是同年,同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观政后又同在行人司为官,是实实在在的老交情。
其二,杨维垣天启年间的奏疏来看,乃是明明白白的阉党。
其三,阮大铖这个在他印象中的软骨头、投机客,早年竞也名属东林,与左光斗是同乡。后因与魏大中争夺吏科都给事中一职而交恶,这才转投了魏忠贤门下。
总而言之,一个在东林和阉党之间反复横跳,最终两边都不靠的边缘人,现在托付一个曾经是阉党,却又想着与崔呈秀等人割清关系的人,呈上了这封双向开炮的奏疏。
朱由检满足一叹,就像是解出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一样快乐。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焉廋哉?焉廋哉?」
孔夫子看人,看的是他的行为、动机和安身立命之所在。
只要看明白了,他的性格又从何躲藏呢?
而自己如今,看的却是籍贯、科考、同年、师承与利益纠葛。
异曲同工,异曲同工啊!
或开卷(看浮本),或闭卷(凭记忆),朱由检很快就将这三十几份特标「风宪」的奏疏一一批阅完毕。
其中有的是直接攻击他本人的,说他不该搞密折,说奏疏分级有违公允,甚至通政司使吕图南还弱弱地提了一嘴《大明时报》的归属问题。
更多的,则是阉党与东林的互相攻讦。
火力有的集中在田尔耕、王体干身上,有的集中在霍维华、薛凤翔身上,甚至还有两份弹章是弹劾钱谦益的一一这位未来的内阁大学士人还没入京,就先背上了官司。
弹来弹去,罪名大多是「结党营私」。
真正涉及贪腐的,寥寥无几。
而像高弘图这样直接弹劾「谋反」的,更是独一份。
至于魏忠贤、崔呈秀这等他早已明确表态要清算的人物,那更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无论东林还是阉党,都跟风上本,仿佛不骂一句就不足以表明自己的政治正确。
大明朝堂,至少在刚入冬时,便是这幺一副乱哄哄的模样。
传统的政事议题几乎无人问津,最热门的话题永远只有两个:经世公文,风宪搞人。
有想做事的,有想搞人的。
要做事,必先搞人;要搞人,是为了更好地做事。
理由总是冠冕堂皇,内里全是利益交换。
朱由检轻轻合上最后一本奏疏,眉宇间带着几分惬意。
多日的努力,终见成效。
不枉他放下了钟爱的《练兵实纪》,啃了这幺久的「官员浮本」。
他的「做题」速度,实在是越来越快了。
三年崇祯,五年模拟,可不是说笑的。
黄冈题海战术,也确实有效。
没有足够的做题量,如何与这满朝的虫豸斗智斗勇?
历史上的那个崇祯啊,就是做题做得太少了!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桌上的奏疏,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擡起头,目光扫过肃的众人,开口道:「高伴伴。」
「臣在。」高时明躬身领命。
王体干和田尔耕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朱由检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一扫而过,缓缓说道:
「其,弘图所奏刘诏事。」
「谋反之言,实属无稽之谈。大明养士近三百年,岂会有此等悖逆之臣?「
「厂臣之忠心,天下共睹,其不过是痛思先帝,方才自缢而去,又何谈叛逆?」
「至于建生祠、滥赏名爵等僭越之事,朕不是已下令纠正了吗?此事,往后勿要再提。」
这番话一出,王体干和田尔耕几乎是同时长松出一口气来。
然而,朱由检话锋一转。
「但是,刘诏身为镇守一方之将,轻动兵符,总归是犯了国法。着,加绿十道,抄没家产,夺去出身,削籍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