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桂大川的眼睑艰难地颤动了数下,枯瘦的脖颈费力地缓缓扭转,浑浊的目光吃力地投向门口,随即缓缓伸出了一只皮包骨头的右手。
元照见状,快步上前,双手紧紧攥住那只枯手,掌心的凉意让她心头一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桂师父,我在这儿呢!」
此刻的桂大川早已瘦得脱了形,高凸的颧骨将眼窝衬得愈发深陷,紧闭的眼皮上,干枯花白的睫毛像两把即将折断的枯草,毫无生气。
他的皮肤蜡黄中透着青灰,松弛地贴在嶙峋的骨头上,脖颈处的褶皱层层堆迭,宛如老树皮般失去了半点弹性,耳后、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爬满了岁月与病痛的痕迹。
嘴唇干裂得布满深纹,纹路里嵌着暗红的血痂,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清涎,泛着淡淡的白。
那伸出的右手枯瘦如柴,手臂上的皮肤松垮地耷拉着,皮下凸起的青筋像枯树枝般蜿蜒交错,触之冰凉刺骨。
「元照啊……你终于来了。」桂大川的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每一个字都要攒足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见元照面露悲色,他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那笑容比哭还要让人难受:
「别难过,能活到我这把年纪,已是莫大的福气,没什幺可遗憾的。」
「这些年,我总在外东奔西走,没能在您跟前尽孝,实在对不住您。」元照的声音哽咽着,眼眶微微泛红,强忍着才没让泪水落下。
桂大川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嗔怪,却没什幺力道:
「你说的什幺话?你是做大事的人,哪能总守着我这老头子?我身边有这五个徒弟尽孝,还不够吗?」
说着,他竟陡然提了些精神,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元照见状,连忙伸手稳稳扶住他的后背,又顺手垫了个软枕在他身下。
靠在床头上,桂大川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眼神里满是骄傲:
「我这辈子没什幺遗憾了,有五个孝顺的徒弟,还有你这幺个有出息的弟子,天门镇谁不羡慕我有福气?就算到了九泉之下,我桂家的列祖列宗都要夸我一声有本事!」
「师父!」杨伯五人再也忍不住,眼含热泪地望着他,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桂大川立刻板起脸,故作严厉地说道:「都别哭!哭什幺?就不能让老子高高兴兴地走?」
五人闻言,连忙擡手擦干眼泪,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勉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才对嘛。」桂大川笑呵呵地说道,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怎的,他的劲头竟越来越足,脸色也稍稍红润了一些,「等我走了之后,你们也不必大操大办,简简单单就好。至于我的这点家业,就留给他们五个吧!也没什幺值钱的东西,都是些老物件。」
他心里清楚,就算把家业留给元照,她也定然不会要。
「都听您的。」元照点头应道,目光里满是敬重。
桂大川长叹一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牵挂:「我也没别的念想了,只盼着我走后,你们都能好好的。」
元照能力出众,自然无需他担心,他真正放心不下的,是这五个不成器的徒弟。都已是一把年纪,手艺却始终不见长进。
虽说现在他们都已分出去自立门户,但凭着那半吊子手艺,也只能勉强糊口。
要不是这几年天门镇发展得越来越好,常住人口日渐增多,需要铁锅、剪刀、锄头这些日常用具的人多了起来,他们五个还真未必能有活干。
那些正儿八经的武林人士,想要修补或打造兵器,谁会找上他们呀!
他曾想过让元照给他们找点活干,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
自己没本事,别人帮得再多也终究是徒劳。
人家能帮你一时,难道还能帮你一世?
或许对元照来说,帮扶他们五个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若是一直下去,这般帮扶何时才能到头?
所谓救急不救穷,若是元照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一直帮扶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把这种帮助当成理所当然。
到了那时,可就真的害了他们!
就算他们五个不会这般,难保他们的儿孙不会如此。
以元照在天门镇的权势,这种事肯定会发生。
他活了这幺大岁数,人世间的道理,早已看得通透。
柳伯忍着心中的酸涩,强作镇定地说道:「您就别忧心我们几个了,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是啊,师父,您就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的。」杭叔终究没忍住,一滴泪水滑落脸颊,语气里满是愧疚。
都怪他们不争气,害得师父这幺大年纪还放心不下。
桂大川闻言,也没再多说什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对梅伯五人说道:「你们几个先出去,我有事跟元照单独说。」
「是!」五人依依不舍地看了师父一眼,又看了看元照,缓缓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元照似乎猜到了桂师父想要说什幺,郑重地保证道:「桂师父,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几位师兄的。」
然而桂大川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认真地说道:「他们的事,你不必太过费心,没你照顾,他们也饿不死。只是有一点,若是他们几个在镇上受了欺负,你能出手帮扶一把就行。」
「我知道了,都听您的。」元照有些惊讶,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桂大川继续说道:「还有一点,若是他们的儿孙里有谁肯上进、有出息,你若是能看在我这老头子的面子上,给他们个机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年头,穷苦人家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难如登天,若是元照愿意给五个徒弟的后人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好,我听您的。只要五位师兄的后人里有肯努力、有出息的,我就招他们进山庄做事,给他们施展才华的机会。」元照郑重地点头答应道。
「好,好,好!」桂大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脸色愈发红润,甚至隐隐透着一丝红光满面的模样。
交代完所有心事,他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语气轻快地说道:「讲了这幺多话,还真是有些累了呢。」
元照连忙说道:「那我扶您躺下歇息。」
「好。」
元照小心翼翼地扶着桂大川躺下,为他掖好被角。
躺下之后,桂大川便安稳地睡了过去,呼吸均匀而平稳。
元照见他睡得安稳,稍稍放下了心。
这天夜里,元照没有回山庄,而是和五位师兄一起守在桂大川的床前,彻夜未眠。
虽然不愿接受,但阿青和司徒大夫都已来看过,给出的结论如出一辙——桂师父的大限,就在今明两日了。
院子里,给桂大川准备的棺木和寿衣早已齐备,用料皆是上等,是元照特意吩咐人置办的。
隔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尽,元照见桂大川仍在沉睡,便想着问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就没怎幺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