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的太阳不大,懒懒地挂在云层后面。
风也很轻,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响。
李言站在简陋的棚子旁边,看着对面梯田里有几只羽毛鲜艳的土鸡在悠闲地步、啄食。
远处是层叠的青山。
那一刻,他感觉比在任何一个喧嚣的城市里都轻松自在。
心里没有装着任何事,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感受着微风、阳光、泥土的气息,还有胃里那点暖意。
他重新上路。
导航导着导着,把他引向了一个叫「龙井坡」的地方。
地图上显示是个苗寨。
但不是网上那些热门的、挂满了红灯笼、摆满了旅游纪念品的旅游苗寨。
评论很少,零星几条本地人的留言,说那里是「老寨子」。
进寨的路开始变得糟糕。
导航上的蓝色路线,在接近寨子时,变成了一段断断续续的灰色虚线。
提示:「此路段可能非铺装路面」。
李言犹豫了一下,看着前面那条明显是村民自己踩出来、又被车轮压过的土路,还是慢慢开了进去。
路很窄,只容一车通行,坑洼不平。
哈弗大狗的底盘还算高,应付起来不算吃力,只是车身随着颠簸左右摇晃。
路两边是茂密的竹林和灌木。
开了十来分钟,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小小的山谷里,依着山坡,散落着二三十户人家。
房子全是木结构的吊脚楼,黑褐色的木板墙,鱼鳞般的青瓦顶。
很多房子看起来年头很久了,木板被风雨侵蚀得颜色深暗,瓦片上长着青苔。
寨子口,有一棵巨大的、枝繁叶茂的老树,树皮结,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
树荫下,放着几张矮矮的木凳。
三个穿着传统靛蓝土布衣服的老人,正围着一张小木桌打扑克牌。
他们头发花白,脸上刻满皱纹,神情专注,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用的是李言听不懂的苗语。
李言的车开进来,引擎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老人们擡起头,放下手中的牌,好奇地望过来。
目光很温和,带着一丝惊讶,但没有戒备。
李言停好车,其实也就是找个稍微平整点的空地,熄火下车。
他走过去,带着笑容,用普通话打招呼:「阿公们好。」
老人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戴着顶旧毡帽的老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慢慢回应:「你不是这里的吧?」
声音有点沙哑,但很清晰。
李言点点头:「嗯,我是外地的,开车路过,看地图上有个寨子,就进来走走看看。」
老人「哦」了一声,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点点头:「现在年轻人,来这儿的不多了。都去大寨子,热闹。」
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是平实的陈述李言笑笑:「这里安静,挺好的。」
老人们也笑了,指指寨子里:「随便看嘛。」然后继续低头研究他们的牌局。
李言走进寨子。
脚下的路是石板铺的,缝隙里长着青草。
寨子很小,结构一目了然。
吊脚楼大多依山而建,楼下架空,堆放着农具、柴火,或者养着鸡鸭。
偶尔能看到一两头水牛拴在木桩上,慢悠悠地反刍。
很安静。
只有风声,鸟鸣,偶尔几声鸡叫。
他遇到几个妇人,正坐在自家吊脚楼前的廊檐下,腿上放着木质的织布机,双手灵巧地穿梭着梭子,织着色彩斑斓的土布。
看到他这个陌生人,她们擡起头,好奇地打量,眼神清澈,带着点羞涩,然后对他友好地笑笑,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几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小孩子放学回来,看到李言,也不怕生,远远地看着他,互相小声嘀咕着,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有个胆子大点的男孩跑过来,仰着头问:「叔叔,你是拍短视频的吗?」
李言摇摇头:「不是。」
男孩眨眨眼:「那你来干嘛?」
李言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随便看看。」
男孩似乎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但也没再多问,「哦」了一声,转身跑开了。
寨子里的人,似乎对这种「随便看看」的陌生人,保持着一种既不热情也不疏离的态度。
你来了,就看看。
你看完了,就走。
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李言在寨子里慢慢地转了两圈。
没有刻意去和谁搭话,也没有拿出手机到处拍。
只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感受着这里的空气、光线和寂静。
后来,他走到寨子外面,靠近一片小竹林的地方,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
太阳渐渐西沉,金色的余晖给古老的吊脚楼、老树和远处的山峦镶上了一道金边。
寨子里,开始有袅袅的炊烟升起。
淡淡的柴火味混合着饭菜的香气,随风飘了过来。
一种宁静而温暖的生活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他没有打算在这里过夜。
这里显然也没有接待游客的条件。
坐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对着寨子、老树、远处的山和炊烟,随意地拍了几张照片。
没有刻意找角度,没有摆姿势,就是随手记录下此刻看到的画面。
拍自己的时候,也只是把手机放在石头上,设定延时,然后对着镜头很自然地笑了笑。
笑容里带着一丝放松后的平和。
天色渐暗。
李言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走回停车的地方。
老人们还在树下,牌局似乎还没结束。
看到他回来,戴毡帽的老人对他点点头:「走啦?」
李言:「嗯,走了。阿公们慢慢玩。」
老人们都对他笑了笑。
车子发动,缓缓驶出这个安静的小寨子。
土路颠簸,车尾灯在暮色中摇晃着远去。
树下的牌局还在继续,似乎什幺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