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住在离龙井坡最近的一个县城边上。
一家很普通的小旅馆。
门脸不大,招牌的霓虹灯缺了几个笔画。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本地男人,皮肤黑,话不多,但手脚麻利。
登记入住时,老板随口问:「来玩?」
李言说:「嗯,去龙井坡那边转了转。」
老板擡头看了他一眼,有点意外:「那地方?挺远的,路也不好走。」
李言:「还行,寨子挺安静的。」
老板点点头,一边找钥匙一边说:「那地方好,没什幺人。就是太偏了,连个卖水的都没有。」
李言接过钥匙,笑了笑:「偏也好,没人管,自在。」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白色的床单,简单的桌椅,一台老旧的电视机。
卫生间有热水。
足够了。
他洗了个热水澡,冲掉一身的尘土和疲惫。
换上干净的T恤短裤,坐在桌子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把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来。
龙井坡的老树、吊脚楼、织布的妇人、远处的炊烟、山间的落日—
他挑了几张感觉最自然的,没有过度修饰,只是简单调整了一下曝光和对比度,让画面更接近他当时看到的氛围。
然后,他打开了地图软体。
那个瀑布的视频,他一直没忘。
凭着记忆里视频画面周围的地形特征,加上视频评论区里零星的、模糊不清的地点描述,他在地图上仔细地搜索、比对。
花了不少时间,终于在一个极其偏僻、地图上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有等高线密集交织的区域找到了一条符合描述的、沿着河谷延伸的乡村公路。
地图上甚至没有标注那里有瀑布。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点标记下来,命名为「无名瀑」。
导航显示,从他现在的位置过去,即使「避开高速」,也需要开将近三个小时,而且最后一段路况不明。
他决定明天早点出发。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手机屏幕亮着,微信里有几条未读消息。
麻勒勒发来一张她们直播间的截图,背景是搞怪特效,问:「啥时候回呀?想你了~」」
杨早早发了个美食图片:「言哥,这家新开的火锅店评分超高!等你回来一起去拔草!」
汐月发了个洱海月亮的照片:「今晚月色不错。」
还有几个其他朋友的闲聊。
李言看着,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
他一条都没回。
不是故意不回。
只是觉得,这几天,一个人开车,一个人看风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发呆的状态,真的很舒服。
没有人打扰。
也不需要去解释自己去了哪里,王了什幺,为什幺没回消息。
这种暂时脱离所有社会关系的「离线」状态,像给心灵放了个假。
他简单地回了个朋友圈,只发了九张图。
没有配任何文字。
图片是:颠簸的土路尽头、老树下打牌的老人背影、织布妇人专注的侧影、田埂上画画的孩童、简陋的油茶果棚子、暮色中的炊烟、山间的落日、以及自己在石头上的那张自然笑容。
没有定位。
发完,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到枕头底下。
窗外是县城并不繁华的夜景,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
他关掉灯,房间陷入黑暗。
脑子里没什幺特别的念头,只有白天看到的那些简单画面在浮动。
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
退了房,在旅馆旁边的小店吃了一碗简单的素粉。
老板刚开门,汤头还没熬到最浓,但胜在清爽。
加了点糊辣椒,吃得微微冒汗。
然后,发动车子,向着地图上标记的那个点出发。
导航的声音在清晨空旷的路上显得格外清晰:「前方请直行,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37公里他关掉了音乐。
想更纯粹地感受这段旅程。
车子驶出县城,再次一头扎进了群山之中。
阳光透过薄雾,在山峦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清冽,带着露水和植物的味道。
他开得不快。
遇到好看的风景,比如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或者一座造型奇特的石桥,就靠边停下。
有时只是坐在车里看几分钟。
有时会下车,沿着路边走一小段,拍几张照片。
有一次,他把车停在一条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哗啦啦地流着。
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开着车门,双脚垂在车外。
看着对面山坡上,阳光一点点移动,照亮一片树林,又让另一片陷入阴影。
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扑棱棱地从田野里飞起,掠过湛蓝的天空,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弧线。
他拿起手机拍下鸟儿飞起的瞬间,画面有点糊,但他喜欢那种动态。
他也发朋友圈,依旧是只发图,不配文。
发的是:清晨山间的薄雾、路边无名野花的特写、溪水的粼粼波光、飞鸟模糊的剪影。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在找的,或许并不是某个具体的、惊艳的风景本身。
而是这个过程。
这个没有人催促、没有时间表、没有「必须打卡」的任务清单的过程。
只是在路上。
看到什幺觉得有意思,就停下来。
走走看看。
呼吸一下那里的空气。
然后继续走。
他觉得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