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青天在世的江寧公当面,吾等冤啊!求您无论如何,也要为我等做主啊!”
“尔等是何事拦官喊冤?”
为首之人是个看上去差不多有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说话却是极有条理,几句话的功夫就將事情说得明白了,道:“江寧公作主啊,去年河北地震,连累著咱们齐州也跟著水旱失调,收成不佳。”
“咱们本想著和灵岩寺的法师赊借一点慈悲钱来购种,哪知这齐州本地的这些官府,却是不许俺们跟灵岩寺去借贷,反而非逼著俺们去借那青苗钱去,到期了还不上,他们就扒房毁地,將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收走了。”
“咱们今年咬著牙,跟周家老爷借了粮种想要种地,谁知又有胥吏来放那天杀的青苗钱来,俺们不肯,可是,可是这官吏却说这青苗放贷之钱乃是国策,不借不行,这不是要了命了么!”
“那官吏还说,这青苗钱借给俺们,俺们也肯定还不上,就要將俺们女儿掳掠走了说是要卖女还债,如今也不知是卖到何处去了,我家男人找人去理论,却被诬之以盗窃之罪,已有半未归,求青天江寧公给俺们做主啊~!!”
乓得一声,却见是王广渊突然一拍这亭上石桌,手上还拿著酒杯呢,立时啪得一下碎了,划得他满手鲜血,却是也不管不顾,直將一双刀子一样的眼睛在王小仙和孔宗瀚身上扫来扫去。
很显然,这就是有人在搞他。
这要是没人指点,真要是村里种地的村民,能摸得到这大明湖畔的歷下亭来~-
王小仙今天才刚到这齐州,刚进城总共也才不到一个时辰,他们这些黔首又怎么知道王小仙来了,而且还精准的堵在这歷下亭的呢?
就连王小仙本人,也是一个时辰之前才知道他要来这歷下亭吃饭的啊。
说这是凑巧了,说这些人不是被安排来的,这不是侮辱他王广渊的智商么。
王小仙自然也能反应得过来其中的道理,却是也不禁笑了出来,真心实意地感慨道:“听闻孔漕司跟我是前后脚到的这齐州,只比我早一两天而已?曲阜孔家,真让我长见识了啊。”
王广渊见状也立刻就想明白了这应该確实不是王小仙的所为,王小仙要搞他没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急,分明和自己一样都被人给套里了。
连忙道“江寧公,一切都是误会,您也不希望,您被旁人当了刀使了吧?您一路远来辛苦,此案,等我知府衙门先审了,一定给您一个交代,如何?江寧公,我是新法派的啊!!”
王小仙却是嘆息一声,道:“我是京东路的提刑官,覆核审案,为百姓伸冤,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就算是真的被人当做了刀使,又能如何呢?我也只能认了。”
“王府君,在下便直接冒昧的问您一句,他们刚刚说得可是真的?敢问府君,可有强摊这青苗之贷,藉机敛財之事?”
王广渊当即嘆息一声,却是突然板起了脸,一身正气地道:“本官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天地可鑑,江寧公若是不信,大可以查,至少在这齐州知州任上,您但凡能查得到我贪了一文钱,我王广渊,立时撞死在这歷下亭下!“
身旁,生怕王小仙不了解情况,却是由童贯小声介绍道:
“官人,这王府君曾是先帝英宗皇帝的贴己心腹,曾被司马君实弹劾,被先帝所保,官家登基之后以贬斥齐州,主动行青苗法,去年放青苗钱五十万贯,得利二十五万,尽入国库。”
王小仙:“放贷五十万贯,得利二十五万,五成利?五,五成利?这五成利全归了公的么?”
童贯点头。
“原来如此。”
王小仙现在还真有点相信他一分钱都没往自己兜里装的这个说法了。
他都收人家老百姓五成利了,执行层的胥吏们也不可能不收,这高利贷收到老百姓头上至少也有七八成的利了,说白了这都已经敲骨吸髓了,哪还有他自己的那一份呢?”你说他和司马光有仇,是吧。”
“司马公对他——只能说是颇为厌弃吧,不过去年因为京东路这青苗钱之事,去年的京东路转运使刘庠认为此法害民,曾下令全路乃止,与他倒是也闹出过好大的风波,最后闹到了中枢。“
“中枢意见如何?”
“新任御史中丞吕公著,程顥、李常又论其抑配掊克,曾公亮和王安石,尤其是王安石王参政认为,广渊力主新法而遭劾,刘庠故坏新法而不问,举事如此,安得人无向背?』故而——”
“好了,我大概明白了。”
说著,王小仙抬起头来看向了两人,王广渊正襟危坐,板著面孔一副不怒自威之相,而孔宗瀚却是得意洋洋,一副要看好戏的神色。
事情其实很简单的,这就是孔宗瀚给他设下的局。
王广渊是英宗的亲近人,估摸著又是跟濮议之爭有点关係,和欧阳修一样都属於战错队的那种人,会被司马光亲自弹劾,十之八九这人品本身也不咋地,因此在英宗死后立刻就被逐出了朝堂。
正常来说他想要重新当大臣应该是很难的,光是一个司马光就能把他给压得死死的,可这不是碰上了王安石变法了么,王安石和司马光在阿云案的时候决裂就已经很严重了。
哪怕是出於对付司马光的考虑,这货在王安石主政之后主动去放了青苗钱,而且把原本规定的两到三成利,擅自做主给拔高到了五成利,一年的时间,完成了放贷五十万贯,收利二十五万贯的好成绩。
可是要知道这年头普遍的民间高利贷也就四成,五成而已啊,朝廷做事是有成本的,朝廷能收到五成,那么百姓交的利息肯定就不止是五成。
要知道青苗法这个东西,你利息在四成以下,同样是借高利贷,你好歹比那些寺庙啊,豪强啊什么的利息低一点,老百姓跟你官府借贷也算是个政策。
但你要是比豪强寺庙反而还高,老百姓又怎么可能主动跟你借贷呢?官府的信誉是远不如寺庙的啊。
通常来说欠了寺庙的高利贷还不上,往往是可以“暂卖为奴”的,也就是卖给寺里当长工,桑娘来还债,说句大实在的话:哪怕是做庙妓,寺里往往也都只做临时买卖,卖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放你下山了。
官府要是逼你卖儿卖女,那你这女儿指不定就卖哪去了,根本回不来。
这么高的利是怎么贷出去足足五十万贯这么多的?齐州又他妈不是什么多富裕繁华商业发达的地方。
他还真信他没有贪污,因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抱大腿,是要政绩,是希望重新回到大臣的位置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