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错愣过后,又是一阵自嘲道,“错了,原来是叔父错了。”
“翊儿啊,你的思虑比叔父看得深远,在陛下面前做事理该如此,你之小心使为叔我想起了前任大都督朱文正的下场,算起来他也是你的兄长呢。”
胡翊点著头,朱元璋杀了朱文正的事,对他来说也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胡惟庸似乎是想通了,也不再为別人说情了,而是自己反思起来:
“很好,你有这些警醒,为叔的很是欣慰。当今陛下確实容忍不得许多,为叔原本想著你是皇家的女婿,即便犯些错也就犯了,陛下也能容你,可一想起先前那些事——”
胡惟庸这时候四下观望著,显得极为小心夜风吹动著细柳,江水中倒映的月光照亮了长堤。
此时叔侄二人掏心掏肺,胡翊把自己因何要坚持的原因都说了,胡惟庸也表示理解。
胡翊觉得今夜正是个好机会,不如把该说的事一次性全都说透。
环顾著四周无人,胡翊再次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趁今日,侄儿也想劝劝叔父。”
胡惟庸点著头,“你说。”
“叔父劝侄儿要和李相他们走近些,侄儿反倒要劝叔父与李相他们走远些。”
胡翊举例道,“汉武帝在位之时,任命过十三位丞相,其中半数不得善终;武后登基称帝,在位十五年,足足换了七十五位丞相,其中又是一半不得善终,丞相尚且受诛,他的左膀右臂又如何能够安稳?”
胡翊的话,令胡惟庸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胡翊就又说道,“叔父宜当急流勇退,春秋之范蠡、秦之王翦、汉之张良、唐末郭子仪,这些人便是例子,即使叔父不愿退,也该多谋自保之策了。”
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胡翊又举例道:
“就如那康茂才,他本是南方人,又是一名武將,此次北伐他坚持要留守南京不去,常帅说他“惜身保位』,冯胜讥讽他身为元朝旧臣,依旧“怀念旧主,忠心可表”。”
“他就是闭门不出,文官们拉拢不动他,李相信任他,他却不常与之来往;陛下给他兵权他不受,北伐的大功他不要,甘愿做个小小的城防將军,若不是这一次为了女婿来求李相调和,只怕是朝堂上都忘却了有这个人。”
胡惟庸点著头道,“你是叫我学康茂才啊。”
胡惟庸却是摇头道,“只是侄儿啊,叔父现在已是船到江心,调转不过船头了,你这些道理叔父懂,却做不到,中书的爭斗你还未经歷过,陛下不调你进中书也实在是出於对你的爱护,这一潭水说起来可就深了。”
说到此处,胡惟庸站起身来轻拍著胡翊的肩膀,瞩託道:
“你的心意叔父已然明白,咱们叔侄真是身处的位置不同,做起事来也无法同进退啊!今日之后你便按著你的章程做事即可,今日有你这一番话,叔父便知道我家翊儿不是仅凭血气做事之人,
你有这些思虑,未来哪怕到了朝堂上,为叔的也放心多了。”
胡惟庸此时反而告诫胡翊道:
“只是你也要懂得『好钢易折”的道理,朝堂上的爭斗远比你想像中的凶险,今后做事不必顾忌其他,即便有一日冒犯到叔父头上来了,我也能理解你。”
胡惟庸想起了过去,此刻目光中带著几分微笑说道:
“叔父像你这个年纪时,也曾有许多抱负。”
“那时候我便总是做白日梦,总想在梦里得到皇帝的信任,最后请皇帝赐我一把天子剑,为叔的便可以下斩贪官污吏、恶霸土豪,上斩功臣权贵,哪怕是个王爷、皇子也一併处置了,只为在世间留些清气,照耀著后来人,使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
胡翊就问道,“叔父现在还有这些抱负吗?”
胡惟庸摇头道:
“早已消磨掉了。”
“那时候叔父是血气方刚,有这些想法不奇怪,后来到陛下手中做事,当初那些想法过於不成熟,也就踏实的多了。可是到了你身上,叔父希望你好好思虑未来,少一些年轻人的血气,你若也有为叔年轻时候的这些想法,还是趁早收拾了。”
胡惟庸此时正色道:
“陛下当然可以宠信你,只是这份恩宠总有尽时,一旦你到了失宠的那一天,你会发现原来那些在你面前极尽諂媚、卑躬屈膝的温顺之人,他们会突然化作吃人的豺狼,將你连皮带骨一起嚼下去!”
“记住叔父今日的话,思之,慎之。”
胡惟庸隨后叫胡翊早些进宫,自己独自一人回府邸去了。
这两人互相劝了对方一番。
胡翊劝叔父急流勇退,但被叔父婉拒了。
胡惟庸似乎觉得这个侄子未来会干出一番大事来,又唯恐他前途过於凶险,更是提前给胡翊打预防针,叫胡翊好好思索自保之策,留下退路。
今日叔侄间的谈话,胡翊直到进了皇宫,还在回味著。
坤寧宫留了胡翊的晚膳,胡翊一回来就开始恶狗刨食。
朱元璋在旁看著,嘴里“喷喷喷”的叫个不停,一脸嫌弃的说道:
“你吃这么快做什么?这是你岳母特意给你留的,又没人跟你抢。”
马皇后也在一旁说道:
“这孩子,也不必吃的这样急,你岳丈又不跟你抢食。”
朱元璋听到这话,隨即瞪大了两颗眼珠子:
“你说的这叫啥话?”
“咱是皇帝,咱能跟他抢食吃吗?”
马皇后没好气的道,“有些人吃起饭来好似饿死鬼投胎,你也没比胡翊强到哪里去。”
朱元璋被嘲笑了一顿,就冷冷地说道:
“赶紧吃,吃完了去把你那一摊子解决了。”
胡翊心里还在纳闷,哪一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