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过神来,再看后面的奏本。
当时处州正在修河道,河工们每日的力钱,是用白银和铜钱结算的。
滕德懋为促进大明宝钞流通,从清吏司提调白银十万两,兑换了十万贯宝钞,给河工们发力钱便改成了发宝钞。
这倒也是个办法,如此能进一步推行宝钞的流通。
不仅如此,滕德懋还亲自巡视街道,去各县落实具体的宝钞推行情况。
效果也是很好的。
一开始他担心商贾们只收银子和铜钱,拒收宝钞。
后来巡视完,发现商贾们也是分外配合,並没有拒收宝钞的情况发生。
他把这些事情上奏,写进给朱元璋的第二份奏书里。
朱元璋依然是很高兴的,这一次还重重奖赏了他。
可是接下来,事情就突然急转直下。
河工们不愿再去修河道了,因为发的宝钞不出去,越发的不值钱。
滕德懋一开始还能坚持著。
可是春汛快到了,若不及时修理河道,汛期一至,河水暴涨,就要淹没庄田和街道,撑不住的滕德懋,只能恢復使用铜钱和银两,又因为无钱可用,只得又从四处拼凑。
这样一搞,连官府都不用宝钞当钱了,民间的宝钞能不贬值吗?
只几日工夫,便从一贯钞换五钱银,跌落到一贯钞仅能换两钱银子的地步,暴跌了五倍。
这封奏书还是四五天以前滕德懋送来的。
不出意料的话,如今又过去了几天,只怕情况会更糟。
看过奏摺之后,二人合计著,差错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胡翊忽然指著奏摺的一处,对朱標说道:
“太子请来看,这里滕德懋哭穷,说是手中无钱,只得从四处拼凑,太子不觉得奇怪吗?”
胡翊一点,朱標立即也明白了:
“当地大户以一百八十多万两白银,兑换了同样数量宝钞,按理说,浙江清吏司衙门现在应该还存著这笔钱,怎会支不出钱来呢?”
莫非是因为贪腐?
胡翊觉得,滕德懋即便要贪腐,也不该这么快,做的如此明目张胆。
朱標也和胡翊打包票,说滕德懋是个清廉、忠心之臣,最多是脾气有些不好罢了。
既然不是因为贪腐,那便只有一个原因,这笔银子被调离了浙江。
按照当初的设想,朝廷出一些白银,再加之处州当地宝钞兑换得来的白银数量,將这些钱都要留在当地宝钞司,作为宝钞的锚定,开放宝钞兑换白银和铜钱的渠道。
只有宝钞和白银、铜钱相绑定,才能价值稳固。
可若是这笔银子被调离了浙江,可怎么办?
滕德懋手中没钱,宝钞便兑不得其他货幣,你官府都不认宝钞为钱,不开兑了,那些宝钞持有者们能不慌吗?
自然在失去了锚定后,宝钞贬值就能解释得通了。
胡翊和朱標现在有些明白了。
敢一口气调动如此之巨的白银,这天下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皇帝!
简直离大谱!
胡翊心中暗骂了一句,搞了半天这个內鬼居然是朱元璋。
皇帝自己当內鬼,破坏自己要搞的钱事革新,这二货简直了..
胡翊和朱標此刻都已是心知肚明,十有八成就是朱元璋这个老毕登自己乾的蠢事。
但这件事还要查证仔细才是,二人立即前往户部去调案卷,查看这几个月来的国库存银调动。
查看的重点肯定在浙江。
这一查不要紧,还真是朱元璋搞的鬼。
从上月到这月,朱元璋从浙江清吏司衙门提了两笔银子,第一笔是六十五万两,第二笔是八十二万两银子。
这两笔银子,又都分为四笔,一笔发往苏南和浙北,原因是多雨引发的太湖泛滥,致使嘉兴、湖州內涝,导致水稻减產三成。
这笔银子是调拨去修湖堤的,苏南、浙北是產粮地,乃是大明的根基之地。
另一笔银两调到了陕西关中,冯胜、李文忠攻克陕州后,为安抚当地百姓,朱元璋做了许多宽仁政策,比如免除当地赋税,並由官府发给当地流民们种子和农具,供他们种田。
但在前不久,关中地震导致民房倒塌,余震持续了月余,朱元璋拨银过去賑灾。
至於第三笔和第四笔,一处调拨山东,一处调拨河南。
说来都是周世昌这畜牲搞的鬼。
归德府人为决堤,导致四县农田淹没,虽然砍了周家九族,將这周世昌也凌迟了。
可灾是要救的,就得拨银过去。
恰好山东乃是黄河出海口之地,上游归德府决堤,祸及下游山东境內农田淹没。
朱元璋从浙江清吏司调走共计白银一百四十七万两,却都是直接从浙江发往各灾区的,这些银子都没有到过南京,朱元璋自己连一分都没有沾。
说起来,也是为了救灾。
但即便如此,浙江清吏司这笔银子,朱元璋也是不该调的。
相比於其他,钱事改革是大明的国本。
现在正到了这场革新的关键节点上,是容不得半分差错的,一旦这次失败了,以后再想重启可就太难了。
明末乱世的一个很大原因,不就是因为大明的经济崩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