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胡翊他们表现出善意的份上,康老汉不好推辞,就跟他们多说了几句。
“黄家在此地有百十年了,我们祖辈就是黄家的佃户,到了大明皇上这里,给我们分了些田地,日子刚好过了点,这不,他们又来夺我们的土地了。”
康老汉又说起了七爷:
“此人是当地一霸,专为黄家做恶事的,盘在朱家庄一带有十来年了,乡亲们都恨不得抽他们的筋,喝他们的血!”
胡翊又问道,“你们都不收宝钞,庄子里的人都被坑过吗?”
“喉,坑怕了!”
康老汉撩起儿子的腿,映入胡翊他们眼帘的,是一双肿胀发紫的脚。
他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指著儿子的脚苦笑道:
“我们庄上的壮劳力都被征了役,去县里修堤。开春的水冰凉啊,冻的这双脚至今也好不了,新来的滕大人立宝钞当钱,挣的工钱换成了宝钞,宝钞又不出去,只能贱卖给別人换银子。”
康老汉就显得很无奈:
“你们说怪不怪,县衙用宝钞结工钱的时候,宝钞就能,结完了工钱,宝钞就不出去了。”
康老汉的儿子同样嘆了口气:
“这是个吃人的世道!”
“宝钞不出去,这些地痞恶霸马上就来催税,突然说衙门要提前收明年的赋税,明年的赋税不是该明年收吗?今年收什么收?”
“不交钱的,就挨家挨户欺凌,搅扰的人家不得安生,我们不把宝钞贱卖了交税,就要像別人一样被打断腿,活著实在不易啊。”
听完这些,老田就冷冷的道:
“真凑巧啊,凑巧钦差大人来遂昌县的时候,遂昌县宝钞就流通,凑巧钦差大人走后,遂昌县宝钞就拒收。”
“又是凑巧,给你们结算工钱之前,宝钞都能出去,凑巧给你们结算完工钱,宝钞转到你们手里了,就不出去了。”
“更凑巧的是,偏偏在这时候,县衙催这些地痞恶霸们前来骚扰,逼著你们把明年的赋税先缴了,这多有意思呀,你们明年的地都还没种呢,就要缴税,还催的这样紧,不缴税就打断腿,逼你们贱卖宝钞。”
老田阴阳怪气的说这些话,胡翊当然明白。
老百姓贱卖的宝钞,最后都流到了黑市。
等到朝廷不愿放弃,再拨银到处州,继续推行宝钞之际。
这些黑市的宝钞全部拿去开兑,宝钞司的银子瞬间又被兑空。
这是个闭环,玩的真溜啊!
离开朱家庄,又在各处打探过后,胡翊发现各地的情况几乎如出一辙。
同时,遂昌县黄家有请,陈山狩那几箭扎出了一顿鸿门宴。
好在有丽水苏家的名头在此,要平这个事极为简单。
黄家不过出了几名县吏而已,那苏家子弟中,有一人乃是当今御史中丞刘基的弟子。
仅凭这一点,黄家就要卖个面子过来。
几日时间下来,胡翊又把縉云、松阳、景寧县走了一趟,大差不差都是如此。
待他们再回到丽水时,陆財爷派人来传话,说那八千三百贯钞已经放在指定地点,叫他们早些把这些宝钞取了,趁贬值前换了银子,还能再挣一笔。
陆財爷这人倒是蛮贴心,还告诉他们,宝钞一阵流通过后马上就要贬值了。
果然,处州府的宝钞突然又开始流通了,强买强卖的事屡见不鲜。
松阳县进城要交税,过桥也要交税。
官府收税就只收银子和铜钱,找钱的时候就给人家宝钞,连演都不演了。
大户们想尽办法把手里的宝钞出去,套百姓的利。
胡翊则令崔海亲自来一趟,还令他带上了兑换宝钞的名册。
苏家园的假山群里,隱藏著一处密室。
密室里,崔海將名册摊开,处州这些士族们,每家兑换了多少宝钞、经办者是何人,上面都有记录。
胡翊的手上也有一份名单,是最近派手下暗桩调查的结果,里面记录了最近强买强卖,强行把宝钞塞给平民百姓的家族势力。
两份名册中的家族,几乎一样,这下就全对上了!
胡翊从苏家借了一张银票,面额是一万八千两。
这张银票交给陆財爷,隨后在青田县富甲钱庄兑出,到了陈家。
青田陈家押著二十万两银子到宝钞司,兑走二十万贯宝钞。
然后陈家便开始强行收粮了。
他们派了许多手下的地痞们,去自已那些佃农家里强行买粮,给的是宝钞强买。
那些不卖粮的人家,先是大门被泼粪警告,隨之而来的就是房屋失火,庄田被毁,辛苦种下的粮食还未收穫,先被踩踏了一顿,损失不轻。
总之,卖给陈家粮你就没事。
不卖?
有的是手段折磨你。
这青田陈家的势力极大,他们族中的陈山荣,便是现任的处州知府大人。
松阳县令王龙更狠,直接摊派役给自已做工,把县里的壮丁抽调出来,给自家修建祠堂,用工、用料,结算的时候就发给他们宝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