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之时,胡翊和大哥胡显都想到了,可能是杂书到了当地官员的手上这一环,出了问题。
但駙马府有陛下的亲兵在,他不想大哥把这些话说的过於直接。
而且这其中的许多事,胡翊也没有想通。
官员反对的点又在哪里呢?
堆肥增產,官员若能坚持推行下去,这不就能带来更好的政绩。
你政绩有了,还担心不能升官吗?
也正是因为他百思不得其解,今夜在这麟趾斋里,才要与崔海一起商议思考一下。
果然,一个人没辙,两个人可能就把思路打开了。
崔海听说姐夫的这番问话后,心中立即便浮现出一个解释。
这姐夫毕竟不是外人,也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崔海便將这种得罪人的官场暗规则,在这位姐夫的面前抖落了出来:
“姐夫,您清楚咱们大明如今的税策吗?”
胡翊点头道:
“以亩数算出总產量,按照总產量的三十分之一交税,是这样吧?”
“不错。”
崔海此时便道:
“当然,这只是笼统的个算法。
咱们大明若是细分之下,北方土地贫瘠,南方富庶,当然在这北方之地也有稍微富庶之处,便如陕西的关中一带、汉中一带,土壤都较为肥沃。
至於南方,像苏杭之地便是產粮之巨库,各种土地以此分等,按照等级定下了税基。”
崔海试著为胡翊举例子道:
“比如山西大同,我们这次去的地方,土地较为贫瘠,划为乙三等地,每亩的税基便是一百一十斤,即这一府所有的土地產粮,无论多少,均都以一亩產粮一百一十斤为基准,从中抽取三十分之一。”
他这样一说,胡翊就明白了。
这本来是户部的事,他也未在六部做过官,自然不懂得太多细致的划分。
说白了,各州府的土地评级都不同,评级越高,交税就越多。
评级越低,自然交税越低。
崔海又举了苏州府的例子:
“苏州府全是甲一等地,每亩按三百斤为基准交税,到了河南汴梁又不一样,大概是如此吧。”
他说到此处时,胡翊已然明白了些其中的道理,便不等崔海继续往下解释,胡翊立即意会,然后反问道:
“照你这意思所说,这就是个税基的问题。
堆肥如今的增產,平均在二成以上,就按二成算,每亩地打一百斤粮食变成了一百二十斤,当地的税基自然就涨了,交税也要上浮,是这意思不是?”
崔海立即点头,开心地道:
“姐夫果然厉害,都没说完呢,您已然看出其中问题来了。”
简单来说,若某县土地都划归为乙三等,对应的亩產標准便为110斤。
该县的土地,不管贫瘠的坏地、肥硕的良田,均是按110斤税基交税。
在这个基础上,你的增產提高了二成,那税基也要相应的增加二成。
当地税基就从110斤变成132斤,需要缴纳的税粮就变多了。
崔海见姐夫已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便又展开说起了这一举措带来的许多实际变化。
“增產后要重新计算税基,若大明全境推行下去,那刚制出来的鱼鳞图册又要更改。
大明上下再来一遍更改,那费的力气就大了。
再者说,地方上税基一涨,每年收税份额也要涨,官员们的考核压力也变大了。
您说,站在这些官员们的立场上来说,增產虽好,但要做如此麻烦、且巨大的折腾,还可能影响到吏部考核与官运,他们能好好推行此事吗?”
胡翊点了点头。
崔海这个解释给的好啊!
如此大的工作量,官员们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册子刚一发下去时,各州府县衙送上来称颂的反馈,把朱標和自己哄高兴了就行。
后面便是能糊弄就糊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此,粮食自然不可能增產,因为实际上就没有好好推行堆肥之事啊。
胡翊不免嘆了口气。
这有些事,理想很丰满,但真要是往下推行,遇到了类似的阻力,你才发觉这件事情其实並不简单。
这明明是极好的改善民生之策,对整个大明、所有百姓来说大有益。
但其中涉及的利益繁杂,阻力是多重多样的。
官员们是有懒政嫌疑,该当严惩。
但这话又说回来,你老朱给的那点狗屁工资,还指望全心全意给你干活?
似乎两边都有问题,各有各的叫屈难处。
此事的解决方法何来呢?
胡翊一时间也想不出。
若是单一的处罚官员懒政,好像也没有啥作用,何况底下也有各种方式应对,把锅都推到別的地方去。
胡翊现在大致上体会到了朱元璋的那种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