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沉默。
两个人都觉得这气氛不对,但又都悬溺其间,谁也不出声打破。“我洗好了。”
圣人脖子上浮起大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衣服在右边柜子,贞娘自选。”
天后胸膛、手臂、后背同样泛起一层。这是她的少女闺名。除了父母和月仪、张仙,没有第五个人知道。她从没告诉过朱温,因为不想被朱温这么叫。
他是怎么知道的?张仙?
“哗啦啦……”芙蓉出水。
圣人还来不及看清楚,那鸟人已闪电般拿脏衣服遮住羞。
头宛转甩了甩,复又扬起,素手拢了拢水淋淋的秀发,红衣随之缓缓而层层将她藏台,渐渐隐去了玲珑锁骨,鬼刻神劖的肩膀,反光的蜿蜒肌肤,雪白的笔直后背,矫健有力的腰曲腹线,圆翘紧致的髋瓣、丰腴匀称的修长大腿,可见青髓血管的玉足脚丫……
诸神的赐予是如此之多,它让圣人目眩神迷,心猿意马,五脏燥热。虽然认真检查过,但那时因为有人,过程匆匆,哪里看得真切,摸得细节。此刻在狭窄的房间里,在天光水珠的映照下粉墨登场,一切显得暧昧而艳火。
俟戴上玫瑰金色的红宝石钿如意冠,把圣人看得呆在那。
他不合时宜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鹅黄抹胸和绣着仙人的原本是白色的亵衣:“在辒辌车上找到的,还给天后。以后勿被人捡到,会让杀材作乱的。”
天后看着那厮手里挥舞的内衣,才如梦初醒:道衣内是一丝不挂的,上下真空……
皇甫麟负我何多!
“走了,跟我见入朝的汴将。”
天后想也不想,斩钉截铁:“毋宁死。”
“我不说,你不踢腿骑马,没人会知道的。”
天后眼神空洞,哀莫大于心死。
“张存敬可惜误入歧途,我考虑把他从狗脊岭拿出来,交给他的旧部运回故乡下葬。”
天后眼神有了些生气。
她好痛苦。
“走吧。”
行在庭院的街道上,慕容章、令狐滔、甄夷、董其、王彦章、皇甫麟、郝祚、刘匡等一票十将以上的汴军入朝人士、降人都在,乌泱泱的两百多号。
见到皇帝被拥了过来,不咸不淡地参礼:“陛下。”
圣人不以为意,这些杀材尚未收心,并不奇怪。慕容章还在汴军时,私下对朱温都是张口挫鸟。王彦章后世能公然宣称——等打跑李存勖,回来就诛杀君侧昏官。如今刚来没多久就指望他们纳头便拜,想多了。
临近,圣人控制了一下表情,酝酿了一番情绪,侧身挪步让出背后的张惠。
“天后!”
张惠心如刀割,慕容章他们在外等,而自己却在内搞那种淫秽苟且勾当,被看光身子、调戏不说,自己竟然也不争气地被李皇帝迷得一阵昏头心愉悦,一想到刚才那些和下意识对李皇帝的正面感官,她突然酸了鼻子红了眼,大股眼泪夺眶而出。她此刻下定了决心,若他敢食言,连夜就自挂东南枝。
“天后……”见到她哭,慕容章、董其十几个早前被俘、投降的也悲不自胜,跟着掉下了几颗眼泪。
王彦章惊愕的看着天后。
怎么,怎么穿着李皇帝同款道衣、发冠?
是李皇帝派人找的,还是就是李皇帝自己的……
难道天后已经被…所以才哭的?
看了眼皇帝。皇帝面无表情,一身正气。应该不是,从来也没听说他有这癖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天后还年轻,为朱温守活寡也不值。如果中意李圣,改嫁就改嫁吧。那人风华正茂,年少有为,也不残暴,还是个妥善去处。余生有个依靠,富贵平安无忧,也是好事。
还有人沉默,有人喟叹。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张惠止住泪崩,草草收拾了一下情绪,道:“昨日已成历史。在场有汴人,有陈人,有谯人、徐人、齐人……今后都是唐人。前事一概不问。圣人已召我再三说了。尔辈材德我也奏告了,圣人陆续自有委任。天子御领四极,威信昭著,且各安本分,谨修臣节,谋立功勋,洗雪自新,勿以旧为念……”
天后就是天后,口才、信誉、亲和力着实过人。她一大堆说下来,有人如释重负,有人振作,有人露出了笑容,有人长叹,有人半信半疑,但眼中的恐惧、防备肉眼可见的减轻了许多。
朝廷与叛军之间的仇恨不是一般的深。
李某和他们,双向暂时还匮乏对话的感情、信任、恩威基础。同样的话,同样一碗鸡汤,同样的敲打,换天后来,对他们又是另一个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