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圣人口谕道:“都一宿没睡,且稍稍休息。”“遵旨。”
朝太清宫、朝太庙已在前昨两天完成。最隆重的祭天只等三点左右启动。感应学说下,人们认为夜晚万物处于沉睡,道属阴,最适合穿行灵界,沟通鬼神,不容易滋生异常。后世进行驱邪、化符、回魂等活动多数也是在夜间、凌晨——以圣人见闻——也是同理。
这会,圣人和诸侯在收拾,部分官吏和中外军队还在加班。
强度也是高。
他斋戒的时候太常寺在设神座,五帝日月坛。太乐在布置乐悬。乐工、舞姬、舞郎在彩排歌舞。文舞,武舞。一舞,二舞……卫尉在布置仪仗……和御史台安排会场。
他更衣的时候。
道士、博士在计算黄道,核验北斗、河汉等天文地数。
不胜枚举。无聊中让人严肃,兴奋,敬畏,确是帝王生活、封建事务的头等组成。但前世觉得就那样。现在想想,多半是受了那些省略化、去细节化的读物影响。
不容易,圣人感叹。
单单一个祭天,不是大一统帝国,玩不了。
最简单的舞,阿赵、杜让能、司徒跳出来,充满着妖邪、诡异、渗人、神秘、奇妙、震悚的通神感,能把人镇住,让全场凝重。换平康里的女人,大概只会把观摩的军队看硬,看鼓噪。五代短命,未必没这方面原因——看着就不太正规,像假公司。
喝茶休息了一会,圣人对两个打瞌睡的紫衣女勾了勾手指头:“宠颜,阿符,来一下。”
南宫宠颜揉着惺忪睡眼,慵懒道:“要挞伐臣么?走,找地——”
圣人叹了口气:“……你节操什么时候丢的?”
南宫宠颜眨了眨睫毛:“被官家玩坏了,在官家面前没有了。”
“你——”
然后美女大姐姐立刻抱着头,作疼痛状,表情泫然欲泣:“知道啦知道啦,不要吼我嘛……”
“咳咳。”洛符扶额:“人多。”
你们这对雌雄,能不能消停一下?
“走吧,陪我召对。”圣人努力板着脸:“注意威仪。”
“略略略。”南宫宠颜吐了吐舌,脸变得比什么都快,转眼恢复了高冷。步入隔壁,室内有十几个寺人女御在打盹,只点了一盏飘摇的油灯。
洛符将她们叫离后,圣人在墙下跪定。一半的黄晕罩在他身上,让他一半朦胧一半黑,玉簪冠反射金光。吸收到光的玄黑冕服变得更黑更红艳。洛符翘臀坐在小腿上,两手叠放在裆,陪座在左。
嗒嗒嗒…南宫宠颜去而复还,陪座在右。
俄而,室外传来脚步和侍者引导解剑脱鞋的话语,王从训、王柱、没藏乞祺、赵服、刘仙缘、李瓒、司马勘武、赵匡凝、李仁美、武熊一起急趋入内,抑扬顿挫:“臣等拜见陛下。”
洛符开口道:“制曰座。”
十人紧邻背后门口,就地跪坐。
“好了,都挺忙的,我简单讲两句。”圣人语气惬意:“从训,还记得重玄楼上的雪中相见,一路走到今日,你就是我的郭子仪……”
不是祭天么?怎么突然说这个?王从训不明所以,但听了也非常高兴,没表现出来,而是立刻俯身:“陛下天命所在,微臣不敢居功。”
“乞祺,伐岐议攻雍邑,你胆大拿统万城举例,由是为我所知。之后兢兢业业。渼陂泽除魔。讨同州。平兴凤……”
“臣荒蛮之夫,才能不及中人。唯食君禄,忠君之事。”没藏乞祺余光看见光源那盏油灯位于圣人头后,像个小太阳。圣人一半鲜红一半黑,双手按膝坐在那,仿佛笼在佛光里的一尊妖神艳鬼。
“猪儿……”
“昔我少冲嗣位,政在内竖。与妃相对垂泪,哭声不敢闻于外。并属世道交陵,赤眉摇荡。几丧丕图。而得此藩垣仗义之臣,心腹尽节。皇天待我不薄!纵事有不成,终遭不测,何复遗憾?茫茫史迹,罕类输忠。朝朝暮暮,阴阴阳阳。君臣永远,我愿足矣。”
言辞口吻之间,没像从前刻意维持位格,因为他已经是真正的圣人。
扎猪流泪拜倒:“……臣三尺微贱,蒙特见亲爱,不嫌胡虏之丑,不以外戚之防,侥窃权名,盛誉有愧……”
“服舅,我能得到阿赵和梁王,能得到你和嘉舅,难道不是命运的慷慨?灵符院里倒扣剑,枢密院判笔墨香。重阳谷口斩公迪,济水原上威名扬。风雨不动从车驾,从来不曾有怨言……”
赵服眼睛有些发热。
妹夫便不是天子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