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到残酷的战争降临在头上,无论输赢,东衙大相便浑身不自在。
“便回乙弗城,在各大氏族挑选二十位美女。”
“谨遵大相号令!”麴步查施礼而去。
“大相,唐儿欺上门来,为何还要与之谄媚?”青海节度使蔡邦赞卓有些不满道。
东衙大相眉宇间浮有一丝忧色,他按着自己胸口一处,看着远方群山之外回报中的圣唐大营:“大蕃疲惫至此,虽然我辈还能联军十余万,但元气也只有这么多了,只要失败几阵,大势去矣…………吾心难下…………”
赞卓脸上似笑非笑,低声道:“张郎之书,大相应阅过?唐儿自家乱成锅粥,圣人是强弩之末在硬撑,此刻与我辈交战,只怕入长安的叛军,也已经在路上!天时地利都在这边,只需拖着,耗得唐儿士气枯燥,补给困难,破之必矣。眼下局势,何必谈和?主持得当,反攻河渭,乃至杀回灵夏关中,也不是无望!大蕃虚弱…………”
他指着麴步查离去的背影,笑道:“难道中国就不虚弱?”
“仗不是这么打的。”军事是政治无法调和后的延续,如无必要,东衙大相是对峙也不想:“我等就这些实力,不可轻言战斗。”
他却是神色凝重,沉吟半晌,挥手下令:“多调几队斥候,紧紧盯着唐儿!没有某的令,不许挑战厮杀,只等着使者复命,看设乐原之会可能成否,再说下文。”
联军的确兵强马壮,军容强盛,可维系这局势的各方却多有积怨仇恨。东军宰相大论只有一个人,焉能完全压制战争对内部凝聚的影响?
良久,东衙大相一压帽檐,策马朝前:“全军下寨!”
言谈之间,黑衣白里的锁子甲卫队拥着大群大群的贵族已经走出风雪。
几十条长龙行进在两边,又散开集合。
诸多眼睛从风沙里投射过来,就看见东衙大相和青海节度使和军部群臣、东军西府盟会的大臣官吏,以及各大小氏族的首领,前后缀尾亮相人前,行走在兵甲整齐的甲士中间。贵族军兵们披坚执锐,手握长槊,叉腰而立。
外围不少吐蕃将士和奴部牲口只是不敢置信。
不是说大蕃亡了么?怎么这时候却,这般气势雄雄?
他们如果还在,也许这一战,胜算还高!
…………
牛心川大营,寂静无声。
温暖的驼毛帐篷里,张惠披着白狐皮大氅跪在案边,羊脂般细滑的一双手指晃动,正在轻轻地,小意地,揉捏捶打着李圣人的肩背。张慧坐在右边,烤着肉,准备着晚餐。
圣人在一堆文件里翻来覆去,不时对着地图眉头紧皱。
“陛下。”赵嘉奏道:“昨夜金城宫遣大臣过来传书。王子美、萧秀发来急件,汴军主力工程围攻潼关,偏军高季昌等等,在华山小道和赵军激战,今杀之退,明日复来。王子美请示,若潼关告急,则果断回师一部,万勿迟疑。”
“高季昌?”圣人眼珠转动,似是在回忆这人是谁。
“前内军马军指挥。少为汴州富人李让家僮。全忠入据宣武,盯上李让家产,蓄让为子。尝见季昌于仆从中,耳面稍异,命让养之为子。后拔为衙官。全忠之死,复名高季昌。”
见他久久没接话,张惠锤锤背,仔细介绍道:“他也是没去处了,才在朱大麾下效力。此人,我见过多面。颇有无赖之相,但心机阴沉狠毒非常,极富城府。若对上他,还需告诫王子美,多留心眼。”
“原是高癞子。”圣人如梦初醒,没想到这臭名昭著的鸟人还见过天后,有种历史的不真实感:“给子美回信,我已知晓,随时有预备人马,可以回师,叫他安心。潼关方向,也一样。”
赵嘉一挥而就。
“潼关方向,恐怕还要小心。”张惠在他耳边,柔声道:“那年全忠攻伐潼关,虽为一时怒起,其实也是看人下菜碟,料定朝廷无力,甚至不需动武,只要陈兵潼关,军威之下,必然屈服。”
“没想到我就不屈服,还薄有军力?”圣人微笑。
“是的。”张惠点头,心思百转千回,凝视着圣人的眼睛:“故其败,理所固然。既无强攻之备,时方用事多镇,尝试无果,便只有撤了。但朱大是扫除而来,已经疯狂,不塌周天心不死。土木作业之下,什么城,什么关,经得起刨?以妇鄙见…………还是立刻回师。”
“再等等………”思前想后,圣人雄健的身形微微颤抖起。
虽然现在他带着大军压在西海,只是随意耀武扬威,杀得没人敢吱声。可谁都明白,圣唐行至今日,是处处漏风,本来早就会被掀掉的房顶只是被他硬按着。
他李皇帝只有一个人,纵有王子美、萧秀、郑延昌、种道士、赵匡凝这些忠良慷慨忘身于外,努力于内,君臣同心,可又如何能万全的撑起这残破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