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即使我辈都病死,也不亏!”王从训挥手笑道:“二三子,把兵甲和汴狗收集到中军,兵甲堆为武库,脑袋筑为京观,尸体筑为骷髅堆,以待圣人检阅汝辈斩获,叙功论赏!”
“我军阵亡军民,按军籍归类,找草席包了,等朝廷接收,送入英灵殿!”
“二三子。”王从训扶着墙稳了稳身子,扫过诸军健儿,抬手抱拳:“我辈身缠瘟鬼,就不入关了!都死在这,教苦难到我为止,别传到关内,各自一家就都安全。有没有问题?”
“随你怎么说罢。”众军嘀嘀咕咕。
半年的拉锯尘埃落定。
他们创造了战略上的重大胜利,有心欢呼庆祝,却不知喜从何来。
胜利的最终成果远在未知,闭寨自死的命运就在今日。
午后,七手八脚忙完战后工作的病军消停了下来。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卸了行头,按军籍、文武,将兵甲、旗帜、印绶、官服堆在禁沟外。随后大开宴席,大吃大喝。
下午,关城上的吐蕃军突然看见,城根下的地面有巨大的阴影盘旋掠过。
俄而直上青天,俄而俯冲。
没庐奇力凝神远望,那是一只雄俊的金雕。双翼大展,姿态如鲲鹏遨游。
“是圣人。”已有大臣微笑:“这是张惠的金雕苍君,俺见过。此雕通灵,见二圣则鸣。”
远方金光笼罩下的朦胧原野上,大队步骑轰隆隆前进。
圣人天后,两人两马。迎着春日,并辔走在最后。
金雕徐徐降落,轻轻踩在天后肩膀。它耸肩伸颈,探着光秃秃的脑袋,凶狠地扫视雄关。
“下桥!”城头声嘶力竭。
数座吊桥缓缓放下。
圣人一袭蓝衣,下覆裙甲。天后红衣盛容,秀发高髻。过桥时,蕃汉全军致礼,圣人天后飞驰而过。秦岭的山风料峭吹下,天后乱发遮脸。冷风卷衣,圣人肌肉毕现。
越靠近,关城远近都向这里举武欢呼。
圣人也俨然点头,招手示意。
此次合战,虽然惊心动魄,差点被东衙大相拖在西海,长安差点被朱大郎进薄……但最后,变成了虚惊一场。
而王从训、郭猛、王子美,而众大臣诸军诸将士,终究没有让他失望。
他们和朱大郎打了个尸山血海,撑了下来!
而潼关,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亲眼看见矗立在潼关道尽头巨大城垣外的那座土堆,仍是触目惊心。
有多高,有多少围,不好目测。给人的感觉,就是活生生人力堆出来的一条蜿蜒山脉、
关内寨子,至少有一半在释放余烬,被踏平了。
灰黑余烬从天空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黄气和恶臭。
所见之处,一座房子也看不见。南边接秦岭的沿线山势就像加州大火后的现场。一面山都是光秃秃,黑漆漆的。
所谓四塞为国,偌大潼关防线,蒙金拉锯多年才分出胜负的浩大之地,已被此战破坏成了这模样。
城头军兵大臣看着面无表情的圣人,只是七嘴八舌低声嚷嚷着不满:“圣人怎么才来!”
“俺们险些就全死了,就溃散了!”
“吓死俺了,俺以为被抛弃了。”
“圣人知不知道,坚持有多难!俺们坚持到现在费了多少!”
…………坚持有多难?
在场的文武大臣,都是一愣。
也都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们当中,有的因为家族而坚持,有的因为名利而坚持,有的因为军府而坚持,有的因为权力野心而坚持,有的因为操守……
而圣人呢?
圣人又为什么而坚持?
以圣人所背负,坚持在圣人心中,又难与不难?又有多难?
群臣随着天后的灼灼目光一起看去。
圣人仍旧一语不发,哒哒前行。
我抱怨过,渐渐的我习惯沉默。
我怕过哭过,渐渐我能承受一切。
我同情过迟疑过,渐渐的我没有情绪。
而如今!
我心外无物,我以万物百姓为刍狗。
我的心里只剩下兴国安邦,我的心里只剩下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