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相父此刻真正想听到的答案。
相父的每一个问题,从来不能只从问题本身去寻找答案,还必须结合当前的局势,去揣摩那隱藏在问题之下的真正潜台词。
这是一道考验。
也是吕不韦常用来引导嬴政思考的一种教学方式。
那么,换而言之,相父真正想问的便是……
“我大秦如今,到底失去了什么,以至於让相父认为,此战无法必胜?”
嬴政捻起一枚白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那冰冷的触感,却久久未能落下。
因为他想不出来。
这份无力感,让自认为已经成熟、足以亲政的他,感到一阵发自內心的恐慌,以及隨之而来的羞恼。
身为王者,若连自身的优势与劣势都看不清楚,他又谈何执掌这个庞大的帝国?谈何去完成歷代先王都未能完成的、併吞八荒一统天下的旷世伟业?
这对心高气傲的嬴政而言,是一种绝不能接受的打击。
他沉思了良久,缓缓將手中白子放回棋盒,不確定的试探道:
“是因为『罗网』?我秦国在韩、魏两国经营多年的暗子,被那墨家统领连根拔起,使我军……失去了情报上的优势?”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变数。
可单只是如此,在他看来,虽有影响,却並不足以真正动摇那决定数十万人生死胜负的天平。
“嗯。”
吕不韦先是点了点头,隨即,却又摇了摇头,“王上说对了一半。是情报出了问题,却……不只是罗网。”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散了氤氳的热气,“兵法有云:明君贤將,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
“我大秦百年来,对列国的攻伐,之所以能势如破竹,百战百胜,不仅在於我国的日渐强盛,国富兵强,更在於……”
他顿了顿,放下茶杯,说出了句足以顛覆嬴政认知的话:
“……敌国之烂!”
“烂?”
嬴政不解。
吕不韦看著面前这个,身高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头的少年君王,看著他那张与先王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三分不怒自威的霸气的脸庞,眸光忽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过去的影子。
有些东西,在今夜,是该传授给这位未来的帝国主宰了。
一些身为臣子,绝不希望君王所掌握的,一些坐在他这个“相父”的位置上,绝不应该让君王知道的东西。
“赵王后与郭开;魏王后与魏庸;韩王新继任,还没来得及在后宫寻觅一个合適人员,外朝却有一个姬无夜。”
“甚至包括楚太后与李园。这些大多都是我们的人,或者我们所希望上位,且可以操纵的人!”
嬴政嘴唇有些发乾。
聪明的他,已经隱约猜到了,吕不韦想要讲些什么。
吕不韦看著他,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继续用那平静讲述:
“这些人,或为王后,或为相邦,或为外戚。他们,才是我大秦能够以少胜多、长驱直入的根本原因。他们,才是列国屡战屡败的根源所在。”
“每一次开战,敌军的城防部署、粮草路线……都会清清楚楚地,摆在我的案头。”
“甚至,只要给的钱够多,我让城防『恰好』出现漏洞,让粮草『恰好』付之一炬,让他们蛊惑君王,在后宫吹枕边风,说前线统帅要反。”
“王上,现在您告诉我,这样的仗,要如何才能输?”
嬴政沉默了。
吕不韦將手中黑子重重按在棋盘上,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嬴政,又拋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嬴政感觉自己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看著眼前神色肃然、气势逼人的吕不韦,心头莫名升起几分无法抑制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