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沙哑的嗓音,开始缓缓讲述一段浸满血泪的故事:
「今年秋收,官府来收税,说是要供给大军剿匪平乱。」
「他们冲进家里,一口气把咱们活命的口粮,全给收走了。」
「我们说没了粮,这个冬天会饿死人;可官府的老爷们却说,剿匪是军国大事、头等要务,让咱们体谅朝廷,共克时艰。」
「后来,有人饿得受不了了,就去偷,去抢,结果被吊起来活活打死了。」
「有人想逃荒,还没出关中,就死在了路上。」
「还有人实在熬不住了,一家老小,手拉着手,投河自尽了。」
「将军,您说,这好人、坏人、想活的、想死的无论什幺法子都试过了。还能怎幺样呢?
「就这幺熬着呗,熬到哪天算哪天,到时候眼睛一闭,腿一蹬,就解脱了。」
江瀚沉默了,心头仿佛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
在王大那平淡的语气中,他终于明白了这满城行尸走肉的由来。
江瀚本以为,关中应该是富饶之地,这里的百姓应该也能糊口。
毕竟任谁都知道,关中平原沃野千里,其境内水系丰富。
即便是整个陕西都遭了大旱,但关中靠着渭河、泾河、洛河等数条大河的滋养,怎幺也不至于像陕北一样,落得个十室九空,人尽相食的悲惨境地。
可坏,就坏在这「富庶」二字上。
去年,洪承畴升任三边总督,崇祯皇帝为了让他能心无旁骛的全力剿匪,特地下旨,准其「便宜行事」,可以就地征调陕西夏秋两税的钱粮,以供大军周转。
可洪承畴遍观整个陕西,除了富庶的关中平原以外,哪还有什幺产粮的地方?
由于连年的大旱与兵灾,陕西的其他地方,早已是烽烟四起,遍地狼藉。
官军和义军来来回回,反复拉锯,几乎将陕西全境,都打成了一片白地,连根毛都榨不出来了。
于是,陕西境内仅剩的这片膏腴之地——关中平原,便理所当然地,独自承担起了供养朝廷数万剿匪大军的重任。
也正是得益于从关中榨出来的血汗钱粮,各路官军们才有力气顶着漫天风雪,进山追剿贼寇。
否则,大军早该哗变了。
关中的良田,十有八九,都攥在那些非富即贵的地主手上,尤其是最大的地主头子,西安府的秦藩。
这些人,别说地方衙门,就连洪承畴,也不敢轻易招惹。
于是,供养大军的担子,自然也就落在了那帮挣扎在温饱线的平民百姓头上了。
一时间,关中各州府的税吏差役,如同疯狗一般,倾巢而出。
他们闯入百姓家中,翻箱倒柜,将百姓们手里仅剩的,用来过冬活命的口粮,都给搜刮得干干净净。
还美其名曰:「倾尽所有,以报君恩。」
于是,被逼上绝路的关中农民们,也反了。
一时间声势浩大,整个关中为之震动。
洪承畴得到消息后,不惊反喜,正好,他正愁没有借口将主力大军开进关中腹地呢。
以曹文诏,贺人龙等人为首的屠夫毫不手软,把整个关中地界都犁了一遍,杀的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这些人在平叛之余,仍旧不忘初心,又顺手在各地搜刮了大量钱粮,以充军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