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饭点,卑职特意命人备下薄酒粗肴,要是邓总兵不嫌弃,还请赏光。”
邓玘见状一愣,他今天本来还带着一丝问罪的心思。
没想到对方如此客气周到,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连忙拱手推辞:
“邓参将太客气了,某这次冒昧来访,已是打扰……”
可邓阳却不给他任何推辞的机会,上前一把拉住邓玘的手臂,硬是坐到了桌前。
与此同时,他又朝着一旁的亲兵吩咐道:
“去,带这几位兄弟下去,好生招待,酒肉管够!”
而邓玘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早已想好的责问之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而邓阳则显得十分熟络,他拿起酒坛亲自给邓玘斟了满满一大碗:
“来来来,邓总兵,咱们边喝边聊!”
“都是带兵之人,咱就用碗好了,省得用什么酒杯,搞得娘们儿唧唧的。”
说着,他自己先端起一碗,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后,邓阳还特意将碗底亮了出来,随后直愣愣的看着邓玘。
邓玘也很识趣,同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刚放下碗,想开口说正事,邓阳却又迅速给他满上了:
“总兵海量!再来一个!”
邓阳不等他说话,又干了一碗,而邓玘也只能客随主便,继续一饮而尽。
如此这般,接连被劝着干了四五碗,邓玘只觉得腹中如火,脑袋也有些发晕。
他连连摆手告饶:
“缓…缓一缓,邓参将,先缓一缓,说正事,说正事要紧……”
邓阳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放下酒坛,笑着开口问道:
“邓总兵今日亲临我这简陋军寨,不知有何要紧事吩咐?”
几碗酒下肚,邓玘原本那点问罪的气势也消磨了大半,话到嘴边不由得软了几分。
他思索片刻,旁敲侧击地提点道:
“唉,邓参将啊。”
“你进兵石泉这事儿……办得有点欠考虑了。”
“我和方参将两部都还未动身,你怎么就独自率部来石泉,围城剿贼了呢?”
“大家同为朝廷官军,理当共进退才是,这样才能彰显团结一心嘛。”
“邓参将年轻有为,锐意进取是好事。”
“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提醒一句,万万不可做出头鸟啊!”
邓阳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还以为邓玘从汉中专程跑来,有什么要事交代。
甚至喝酒的时候,他都一直死死地盯着邓玘的一举一动。
要是邓玘有什么异动,他就会立刻摔碗为号,命刀斧手将其拿下。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千里迢迢跑过来,竟然就是为了说这个?
劝自己不要“太积极”?
见邓阳一脸错愕不语,邓玘以为他还没明白其中利害,又继续解释道:
“咱俩都姓邓,五百年前是一家,为兄痴长几岁,有些话就直说了。”
“在咱们大明当兵吃粮,最忌讳的就是标新立异,当那出头椽子!”
他举起酒碗,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泛起苦涩,
“唉,为兄当年何尝不是与你一样,心高气傲,满腔热血。”
“一心只想着驰骋沙场,报效君父,博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可结果呢?”
他语气陡然激动起来,
“自从为兄带兵入京勤王,至今已整整七年过去了,一直在不停地四处奔波。”
“随我出川的六千儿郎,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千,其他的都死在了异域他乡。”
“最后连尸骨都不得还家,为兄对不起他们呐”
说着说着,邓玘声音哽咽,眼圈直发红。
他也不再劝酒,只是自顾自地又灌了一大口,疲惫与悲凉之色溢于言表。
而对面的邓阳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位副总兵跑到自己营中大倒苦水,这实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邓阳无奈,只好试着安慰道:
“兄长不必过于自哀,兄长的努力和战功,朝廷…朝廷都看在眼里,日后肯定不会亏待……”
可他不说话还好,一提到“战功”二字,仿佛瞬间点燃了邓玘压抑的怒火。
邓玘把酒碗狠狠往桌上一顿,溅得酒水撒了一地,进而怒骂道:
“狗屁的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