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晦此刻神色从容,和先前的惶然之态截然不同,沈望之前的提议在他看来是有力的声援,不枉他在内阁会议时几度暗示,而今自然到了他投桃报李之时。
一念及此,他没有理会段璞的质疑,对天子恭敬地说道:「陛下,依老臣拙见,海运之议非是动摇国本,实为漕运加一重保险。沈阁老所言实为稳妥之基,若因噎废食坐视漕河独木支撑,一旦有变则京师震动九边告急,其祸更烈!」
天子对欧阳晦所言不置可否,目光深沉地看向沈望,缓缓道:「沈卿,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更为详细的论述?」
在满殿大臣的注视中,沈望微微擡头,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臣深知海运之议牵涉甚广,非一时可决。然臣所请,非为颠覆海禁,实乃于万全规制下,为漕运增一重保障,为国帑开一线生机。」
「王尚书忧心财源,侯尚书顾虑海防,段阁老警示走私,皆是老成谋国之虑。臣以为,正因风险与机遇并存,方需朝廷以特许之名严控。此非放任自流,而是以朝廷之力画地为牢,于风浪最小、水师最密之近海,择最可靠之商队,运最紧要之粮货。」
「此举有三利,其一为分压固本。漕河独担亿兆之重,近海分流纵只十之一二,亦可缓运河之压,减淤塞之险,使漕运维系更久。」
「其二,开源活水。特许凭引之费、专项税则之入,皆为新增财源,非加赋于民,实取利通商。此为漕运税银之外另辟蹊径,可解国库紧缩之难。」
「其三,以商促防。官督商办之船队,非独运货,实为朝廷耳目延伸。彼等往来近海,熟知水文,遇倭寇盗匪,既可预警,其船坚固,亦可助水师协防,反增海疆掌控之力。水师护航非徒耗兵力,亦是练兵巡防之机。」
「至于走私豪强之虑,臣以为,严刑峻法、密查重罚之下,特许反为藩篱。走私猖獗,盖因利厚而禁绝难。今朝廷开此一线,纳巨商于规制之内,使其利有保障,彼等何苦再蹈险走私?特许凭引便是悬顶之剑,合规者生违规者死,此乃疏堵并用,化暗为明之策。」
「此议虽新却非无本之木,大燕航海之能岂会弱于区区倭寇海盗?今取其稳妥一端,于近海试行,步步为营。若有效,则徐徐推广;若有失,则立时叫停,无损大局。」
「陛下,运河乃国脉,自不可轻动,然国脉亦需新血滋养方能历久弥新。河海并运非动摇根本,实为运河增一臂膀,为国计添一活水。臣恳请陛下允准此议试行,命有司详拟章程。以朝廷之智驭商贾之力,必能为漕运开万世之安,为陛下解东南之忧!」
言毕,沈望深深一揖,姿态恭谨而坚定。
文华殿内一片肃静,充充诸公望着沈望略显清瘦的身影,情不自禁地生出敬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