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声音自上首传来,谨身殿中没有御座,太皇太后坐在椅子上,李显穆上前行礼后,起身坐在椅子上,捧着内侍端来的热茶,慢慢饮下,终于消解了几分冻僵的身体。
「显穆入宫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李显穆闻言郑重正色道:「回太皇太后,自然是为大明天下。」
「显穆有什幺进言,不如直接道出。
历代先帝皆称你有能,本宫也清楚你的本事,只要对大明有利,必然不会阻止。」
「那便先谈第一件事,如今京中对襄王殿下之事闹得纷纷扬扬,引的朝野动荡,事不宜迟,殿下该登基了,三天后的大朝会,太皇太后便携嗣皇帝入朝,百官参拜,定下君臣名分。」
「可!」张太皇太后惜字如金,只一字应道。
李显穆又道:「如今新帝年幼,对政事不能掌握,先帝遗诏之中,诸事悉请示太皇太后。
臣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张太皇太后豁然望向李显穆,身为首席辅政大臣,真的就能这样看着她、甚至主动帮助她垂帘听政吗?
她的眼光落下去,却见李显穆眉目清明,依旧是一腔清泉之色,好似山间之清风、天上之明月,风流雅致,这番天真之语,不像是个浸淫于权力场数十年的首辅,倒像是个诗人。
张太皇太后沉默良久,才悠然道:「后宫不得干政,此乃祖训,况且我本是妇道人家,不懂这些国朝大事,垂帘听政于国家不利,先帝留下顾命四大臣,已然有所安排,不宜横生枝节。」
自入宫以来一直都淡然无比的李显穆,第一次眼底神色发生了变化。
他想过张太皇太后会拒绝垂帘听政,因为他对张太皇太后还是了解的,从前的张太皇太后可能不喜欢这些东西。
但权力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会异化人的内心,让人变成一种比野兽还要可怕的东西。
虎毒尚且不食子,但天家父子之间,互攻互杀,不过是寻常罢了。
看看武则天、吕雉,为了至高的权力,都变成了什幺样,可张太皇太后竟然主动放弃,仅仅这种审慎的克己,说一句圣人也不为过,这种精神,和三代以前禅位的尧舜又有什幺区别?
但这样的人,不正是他要找的政治盟友吗?
一个拥有莫大政治克制力、不缺乏政治智慧,而不愿意过多染指政治权力的至高权力者。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政治盟友吗?
「臣冒昧,不知太皇太后对未来大明有何考量?但有所出,臣谨遵奉诏。」
说的是谨遵奉诏,但重要的却是前面的问句。
张太皇太后何等聪颖,李显穆这一问,她就听出来,这不是随便一问,而是要问以后大明的政事怎幺办?
于是只略微一沉吟,「先帝在时,每与群臣商议,日后亦如此,若无新事,则萧规曹随,若有新策,则廷议而后推行。
显穆你为首席,又有治世大才,先帝临终前,向皇帝道,政事多问你,本宫如今添为代持皇权之人,亦当如此。」
李显穆顿时心中一松,张太皇太后这番话意思很明确,日后朝廷之上,诸臣之中,以李显穆的意见为主,其余三位顾命大臣为辅。
只要她还在,李显穆就一直都能获得不逊色于宣宗朝的支持,继续掌握皇权之下,最高的行政权力。
李显穆只觉今日诸事都极其顺利,进宫前,他是抱着沉重心思的,他在前朝权势过重,若是太皇太后认为他威胁过大,很可能就会肢解拆散他的权力。
那他要幺彻底翻脸,要幺就只能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