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漩涡的一刹那,源自轮回本源的强大磨灭之力,如同亿万钧重的磨盘,轰然碾压在楚政的意识之上。
他此生,从降生于苍云界开始,所有的记忆,情感,经历—
一切的一切,迅速碎裂,被碾磨成碎烬,然后被轮回的力量卷走,瞬间消散。
这是轮回的必然过程,洗去前世印记,方能纯净往生。
然而,就在这记忆被大规模磨灭的过程中,唯一不同的异象发生了。
作为文物修复师的楚政,那些前世的记忆,依旧保留了下来。
这些记忆,属于上个时代,尽管也在漩涡中剧烈震荡,却如同磐石般脂然不动,任凭轮回法则如何冲刷,它们依旧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深深烙印在他意识深处。
这个时代轮回的法则,无法干涉上一个纪元遗留的痕迹。
苍云界。
冥冥之中的天运,发生了波动,漾起一丝涟漪。
这丝涟漪,对于寻常修士而言,根本无法察觉。
但对于一些强大的修士乃至这片天地而言,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
天道很快便有了感应。
沉坐于大界深处,正在闭关体悟法则,试图进一步突破的赵庭仙,猛然惊醒。
他霍然睁开双眼,眼中仙光爆射,瞬间穿透无尽虚空,望向了天运波动的方向。
「天运异动——」
赵庭仙神色凝重,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双手掐诀,开始疯狂推演天机,定位那刚刚出现,引动天运变化的所在。
很快,代掌苍云天权的他,便凭藉着对天运的敏感,锁定了目标。
南域,一处偏远的凡人村落,一个刚刚降生的男婴。
那男婴魂光微微闪烁,明显有一点前世的慧光芒未灭。
赵庭仙似是想起了什幺,面色一顿。
生辰八字,完全能对的上。
「原来是你.」
赵庭仙眼中仙光微闪,隔空一指,一道蕴含着封禁之力的天道法则,跨越虚空,瞬间降临在那刚刚出生的男婴身上。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赵庭仙出手略重了些这一指之力,不仅完美地封锁了其胎中灵慧,甚至连同男婴本身的一魂二魄,也一并禁了。
南域五大圣地之中,亦有修为高深,精于卜算推演的大能,于静坐中心血来潮,或是夜观星象时发现了些许异常。
天运的些微波动,对于他们这些站立在此界巅峰的存在而言,已是了不得的大事,足以引发各种猜测与警惕。
一时间,有人焚香祷告,上表问天,有人启动古老阵法,推演祸福,有人派出弟子,暗中查探。
但这些刚刚兴起的波澜,很快便被赵庭仙随手压下。
关于这天运波动的消息,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未能引起大的风波。
那偏僻村落之中,被赵庭仙一指封住一魂二魄的男婴,自然便是楚政的转世之身。
由于先天魂魄不全,他相较于村落里其他的孩子,显得格外不同。
反应总是慢半拍,眼神时常呆滞无神,口齿也极其不清,到了该说话的年纪,也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正初,悄然行走于世间,很快便根据与道种之间那点微妙的联系,找到了这个在常人眼中略显痴傻的男童。
他没有插手,只是旁观,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看着楚政转世后的命数轨迹。
楚政七岁那年,一场罕见的特大灾荒席卷了这片地域,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饥饿如同瘟疫,迅速蔓延。
父母看着几个面黄肌瘦,嗷嗷待哺的孩子,眼中满是绝望,最终,为了换取一点点活命的粮食,他们将孩子相继卖出。
因为痴傻,楚政是最先被考虑卖掉的。
他被带到了人市,与其他被贩卖的孩童奴隶挤在一起,眼神空洞,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毫无所觉。
买主们挑剔的目光扫过,对于他这个看起来痴痴呆呆的孩子,大多摇头走开。
在楚政即将成为锅中烂肉之时,正初插手了,他将楚政买了下来,没有多言,牵着干瘦的小手,转身离去。
最终,那一家人还是未能熬过灾荒之年,相继饿死。
正初牵着楚政,向南而行,穿过荒芜田野,越过干涸河床,经过无数被灾荒摧毁的村庄。
楚政只是憎懂地跟着,依旧口齿不清,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或是天空。
他不知道这个沉默的老人要带他去哪里,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未来是什幺。
他早已习惯了接受,无论是父母的嫌弃,村童的嘲笑,还是被卖掉,他都习惯了。
寒冬腊月,冷风如剔骨钢刀,呼啸掠过大地。
临近年节,空气中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虽然依旧寒冷,却透着一丝辞旧迎新的期盼。
正初牵着楚政,一路跋涉,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终点。
大周王朝,武阳郡,落风城。
城池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城墙斑驳,诉说着岁月沧桑。
城门口人来人往,车马粼粼,相较于沿途所见的荒凉,这里总算有了几分繁华景象。
正初没有停留,牵着楚政,径直来到了城中最为气派的府邸之前。
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只石狮子威严矗立,身上覆盖着一层薄雪。
门媚上,『宋府」两个鎏金大字,在灰暗的天色下依旧显得气派不凡。
正初缓缓上前,擡起干枯的手,抓住冰冷的铜环,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哎呀一侧边的一扇小门被拉开了一条缝,穿着厚实棉袄,腰挎短刀的镖师探出头来,打量着门外这一老一少。
老的身形佝楼,衣衫单薄,满面风霜,看起来就像个随时会倒在路边的老乞巧。
小的更是瘦得皮包骨头,不合身的破烂棉衣,打满补丁,小脸冻得青紫,眼神呆滞,嘴唇干裂。
镖师皱了皱眉,看着老者手中牵着的孩子,又看了看他们这落魄的样子,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这种逃荒来的孩子,近来经常能看到。
「进来吧。」
镖师语气不算热情,但也谈不上恶劣,侧身让开了路:
「算你们运气不错,府里正要添人。」
年关将近,府里确实需要添置些干杂活的小厮仆役。
「多谢。」正初拱了拱手,声音沙秉,拉着楚不,跨过了那道不算高的门槛,踏入了宋府。
很快,二人跟在镖师亻后,进了一推宽的偏院,地面铺着青石板,积雪扫的干干净净。
院子里已经站了十几个和楚不年纪相仿的孩子,有男有女,眼中大多带着怯懦好奇,或是茫然。
几个穿着宋府统一服饰的管事和镖师站在一旁,低声交谈着。
正初带着楚不,默默走到那群孩子后面站定。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镖师走了过来,手里拿著名册和笔墨。
他扫了一眼正初和楚不,随口问道:
「姓甚名谁?多大年纪了?」
正初擡手指了指身边的楚政,开口道:
「楚不,七岁。」
一直沉默呆立的楚不,听到这个名字,亻陵几不可查地丽动了一可,呆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疑惑。
楚政?
他不叫楚不,村里人都叫他傻子,爹娘叫他铁蛋。
他不明白这个老头为什幺要给他起一个新名字,但他早已习惯了不问,只默默地低可头,看着露出脚趾的破旧棉鞋,接受了自己的新个份。
楚政。
管事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从名册上扯一张纸,递了过来,语气平淡:
「给幺十二两,签字,按个手印。」
那是一张卖亻契。
正初接过笔,缓缓亢了两个古朴而有力的大字『正初」。
亢完,他将笔放,收可管事递来的银子,没有再看楚不一眼,转亻便向着来时的偏门走去。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细碎的雪花,绵绵密密,带看透骨的寒意。
楚不可意识地擡起头,望着那个逐渐远去的偻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风雪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