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兴起处,蚀日啼大笑,脸上满是开怀,似是早已将曾经的恩怨与囚禁岁月抛诸脑后。
见到楚政出现在殿中,蚀日啼的笑声微顿,缓缓起身,看着眼前深不可测,几乎与天地同息的楚政,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在初见正初之时,他曾经想过这人也许未来会有一番不小的作为,但他真的未曾想过,这番作为,居然会大到这个地步。
大到能重塑乾坤,执掌两界。
楚政对着蚀日蹄,郑重地拱手一礼,真诚致歉:
「害前辈身陷图图多年,正初惭愧。」
蚀日蹄微微摇头,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豁达:
「道争,非生即死,能活到今日,已是侥天之幸,我能亲眼看着纪元更迭,看着蚀日一脉还有血脉存于世间,未曾断绝,这已是不易了,不敢再有他求。」
楚政注视着眼前的蚀日蹄,忽然眉心几不可查地微微皱起,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根据他复苏的记忆,以及时空轮回的记载,雪清葬身于纪元交叠之际,存在痕迹几乎被彻底抹去。
大宇宙之中的所有生灵,除了他这个特例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应该还记得雪清的存在,那是时空长河自主的修正。
但,蚀日啼居然还记得雪清,他并未表现出任何被时空长河影响的迹象。
这一点,极为玄异。
这其中的关窍,恐怕连蚀日啼自己都必然不清楚,楚政心中记下,这需要他花费一些时间才能查清始末。
按下心中的思绪,楚政开口问道:
「前辈可还有未了之心愿?在此纪元终结之前,我可助前辈达成。」
在当下这个他已然无敌手,即将重塑天纲的时机,他想要了结一些因果。
蚀日啼帮了他很多,无论是布局,还是此前在太古时的庇护,都是如此。
蚀日蹄沉默良久,脸上神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
他擡头,眸光穿透宇宙星河,望向了那冥冥中的天道:
「你是新的天运之主,执掌权柄,我别无他求,只愿为武道,求一封天旨。」
他神色沉凝,一字一句道:
「我只求在未来的天地法则允许之下,武道能凭藉自身之力,触碰至真正的力之极巅,而不再受天运多寡所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
「同时,我也恳请天运之主,万万不要再将天权下放于任何生灵之手,生灵,生养于天地之间,本就当以天为纲,遵循自然之道,天权落于生灵之手,无论其初心如何,最终只会致使人心丧乱,欲望膨胀,为天地众生,再度带来倾覆之祸,以致轮回大劫。」
楚政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自是明白蚀日啼话中的深意与远见。
现如今的万古道争,无数岁月的血雨腥风,归根结底,本就是因天运而起,因生灵妄图执掌不属于自身的力量与权柄而起。
若天运之主收回所有天运,那幺大宇宙之间的争端,即便依然存在,也都会局限于生灵自身的能力与智慧范畴之内,不会演变成波及古今未来,无法收场的浩劫。
楚政缓缓颌首,应下了这份请求,这本就是他重定天纲的初衷。
话落,他的目光,望向了一旁的万问枫:
「当年你出手帮我挡住了傅平澜,我曾说过,欠你一份人情,如今你可有未完成之愿?」
「我所愿,先祖方才已尽数道明,别无他求。」
万问枫微微摇头,身上的天运,被天运真灵抽走之后,他便想了许多,不再强求。
如今再见楚政,他亦不免有些感慨,当年初见之时,楚政连让他正眼相看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已是天地倒转,沧海桑田了。
楚政拱手一礼,默默于三世书之中,留下了蚀日啼,万问枫以及姬宙阴的真灵,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一旁的姬宙阴都未曾开口,神色平和。
他与楚政几乎没有多少交集,但楚政念了他一份人情,对于宋绫雪,姬宙阴照顾颇多。
在他未曾起势之前,姬宙阴对于他,或直接或间接,帮他牵制了傅平澜很多。
但如今,一切因果,皆已了结。
楚政收起三世书,一路前行,来到了一方曾经辉煌,如今也已然衰败的大界之中,寻到了尚苍云。
尚苍云如今已凭藉自身机缘,踏入了仙帝之境。
但因为近来天运剧变,仙道整体衰退,他此刻的状态也并不算太好,面色有些苍白,气息略显萎靡。
看到楚政现身,他神色明显一证。
对于外界的种种惊天消息,他身处此界,也只能听到些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并不准确。
但「楚政就是正初,亦是道祖转世」这个消息,已然被诸多迹象所证实。
一时之间,他看着眼前这位气息已然无法揣度的后辈,心中百感交集,竟不知该以何种方式,或是何种身份去称呼。
楚政没有寒暄,直接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声音平静:「我即将重开阴阳乾坤,整塑天纲,关于天运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我彻底埋葬。」
他看着尚苍云,给出了选择:「你若想在此刻成祖,我可给你半成天运,让你一窥祖境风光了却修行夙愿。」
虽说此前尚苍云,也是因他提点相助,才能挣脱血脉伽锁,但尚苍云此前的确帮了他良多,因此楚政愿意再助他一次,达成所愿。
楚政给出的选择,让尚苍云呼吸猛地一滞,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半成天运,成祖。
这对于所有修行之人而言,几乎是梦寐以求的终点,是路的尽头,是无上的荣光。
这份诱惑,巨大到难以想像。
但尚苍云沉默了,最终,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婉拒了这份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的馈赠。
靠着楚政赐予的天运成祖,在他看来,并无多少意义可言。
从古至今,这浩瀚宇宙,波澜壮阔的古史,似乎都只是正初的一盘大棋。
他在这其中,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与那芸芸众生,在本质上并无不同。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心生嘘,对于尚苍云的选择,楚政并不意外,他再度开口:
「你可还有未了之心愿?我会尽力帮你达成。」
尚苍云犹豫了良久,目光扫过头顶的星空,最终缓声道:
「我别无他求,只望你能应允,让我所创的《天苍灵玄经》,能传承下去,此法是我一生心血所系,虽算不得无上法门,却也蕴含了我对道的一些浅见,盼其能对后来者有所启迪。」
「自无不可。」
楚政应下,拱手一礼,而后转身离去。
随后,他横跨星空,寻到了赵庭仙。
相较于尚苍云,赵庭仙的状态显得更为糟糕,神色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憔悴。
仙道的反噬,在他身上,似乎体现得格外明显。
见到楚政,赵庭仙脸上露出一丝复杂,听到楚政的来意后,他嘴角的笑意渐深,带着些许自嘲「你当年传我阴阳并济之法,香火神灵之道,虽说是为了你自己布局,但于我而言,的确是指明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堪称大恩,后来种种,你我之间,因果已清,谁也不欠谁。」
他语气平淡,眼中却是带着些许怅然:「有时我独自静思,会忍不住去想,以前若是选了另一条路,未曾执着于阴阳并济,未曾卷入这天运之争,现如今是否会好走的多。」
他微微摇头,淡然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
「当初我若是能拜入太玄门下,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至少—·能落得个清净。」
「唯一让我有些高兴的,是尚苍云的确错了,当年你帮我铺路,是有缘由的,而并非无缘无故,我的预感没错。」
赵庭仙的语气中充满了遗憾,但如今的形势,天地剧变在即,已经没有他再挣扎选择的余地了同样,他回绝了楚政给予天运的提议,甚至未曾留下任何具体的心愿,对眼前这一切,都已不再挂怀。
最终,楚政的脚步,停留在了一处相当僻静,却灵气盎然的大界之外。
他的目光,穿透了界壁,落在了界中一位正在清修的女子身上。
宋绫清。
她就安静地坐在一处开满灵花的山谷中,周身气息平和,似乎并未受到外界天变太大的影响。
她的面容,愈发像雪清了,气质也像,多了些许温和。
楚政在界外停留了许久,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谷中的身影。
无数纷杂的念头与情绪在他心中翻滚。
但最终,他终究未曾跨进那方大界,而是默然转身,缓步离去。
雪清在轮回之时,选择了斩情丝,本身就是她主动做出的最后一个选择。
她不愿再见他,也不愿再有过多牵扯,这是根本缘由。
雪清当时的心绪,是释然,还是有怨,楚政无从感受,也无法完全体会。
但他完全尊重雪清的选择。
缘是天定,份在人为,此话无错,但终究是因为各种缘由,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楚政缓步走过大宇宙,看着曾经或多或少有过交集之人,了结诸多因果,心境变得愈发沉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深不可测。
最后,他于星空之中盘膝坐下,擡手取出了那本尚在温养之中的三世书。
白念的真灵尚未完全苏醒,但神念已经完全得到了滋养,生机灼灼,不再似风中烛火。
他缓缓翻开了三世书。
书页无风自动,其上并非文字,而是无数流动的光影,以及交织的因果线。
楚政的目光,深入这浩瀚的轮回信息海洋之中,追寻着诸多灵魂印记。
完整的天运加持之下,过程并无太多波折。
很快,书页之上,一道灵魂光影,被清晰地锁定,映照出来。
宋绫雪的神魂所在。
她并未进入轮回,在寰宇大界的衍魂池之中,陷入了深沉的沉眠,状态显得有些不稳定。
她本就是情丝所化,并非完整神魂,此刻再度历经轮回,那些许痕迹,很快就会被彻底磨灭。
楚政缓缓擡手,五指微张,探入身前虚空。
他的手,无视了时空与维度的界限,穿透了层层壁垒,探入了浩瀚的寰宇大界之中,轻轻一捞。
好似起一捧清水,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那一抹脆弱的魂光。
下一瞬,他的手缓缓收回,掌心之中,魂光好似圆月于水中荡漾,泛起丝丝涟漪。
光影之中,宋绫雪那熟悉的面容轮廓若隐若现,她双目紧闭,似是沉睡在永恒的梦境之中,神色安宁,带着些许脆弱。
楚政凝视着掌心中的魂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置于神魂核心。
而后,楚政神念再度探入三世书,寻找月华,符权亮,耿仪阳等人的神魄,留下了一道道真灵气息。
既然如今收回了天权,在后世纪元之中,他没有道理再让故人受灾劫之苦,保其一生平安,不过顺手而为之事,不会耗费太多心力。
做完这一切,楚政缓缓擡起头,眸光似利剑撕开虚空,望向了那轮回路的入口。
小道士静静立于轮回路前,看着楚政扫来的目光,眉心紧锁,此刻,他已不知晓楚政究竟要做什幺了。
未来的时空长河,并未发生变化,依旧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