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机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楚政身上,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但很快又归於沉寂。
他微微摇头,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正初道友入祖之后,便接连斩杀了山瀚,太一两位古祖,威震寰宇,手段惊天动地,我与你相比,不过是腐草萤光,之於天际皓月,不足掛齿。”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恭维,但语气平淡,反而更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隔阁。
楚政自然能察觉到对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疏离之意,以及话语中隱藏的机锋。
他神色依旧平淡,直接开门见山:“云道友相约於此,想必不是只为说这些,有何话,大可直言。”
云天机沉默了片刻,周遭的星光似乎都隨著他的沉默而黯淡了少许,他深邃的自光锁定楚政,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声音压低了些许,带著郑重:
“道友如今,与武阁蚀日啼,是何关係?”
问出此话时,他周身那平静无波的道韵,泛起了一丝极其隱晦的波动,显示出其內心並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蚀日啼,杀死了他的祖爷,是他此生最大,也是必须了结的血仇宿敌。
如果楚政彻底站在了蚀日啼那边,那么对於云天机而言,无论以往有何交集,楚政从此便是敌人。
之前欠下的那些人情,他自认早已还得乾净,若真是为敌,他便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和顾忌。
楚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瞭然。
原来癥结在此。
他並未有任何迴避或绕圈子的打算,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石破天惊:
“你若想杀蚀日啼,我可以帮你。”
“”......
云天机整个人猛地一滯,脸上那古井无波的表情瞬间破碎,被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一片震盪,喻嗡而鸣,几乎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帮他?杀蚀日啼?正初和蚀日啼不是刚刚还联手袭杀了两位古祖?
他死死盯著楚政,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戏謔或欺骗的痕跡,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淡然。
“当真?”
半响,云天机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乾涩,充满了惊疑,以及不可置信。
“当真。”楚政頜首,语气肯定,没有任何玩笑成分。
他心中澄澈如明镜,这本就是古史既定的一部分。
以云天机现在刚刚稳固的祖境修为和手段,也根本杀不死蚀日蹄那种层次的强大武祖,按照他所知的古史轨跡,最多也只能將其镇压封印一段漫长的岁月。
如今,他需要云天机的帮助,需要仙庭的力量来推行他的计划,至少在界关修成之前,他与云天机之间的关係,不能破裂,甚至需要维持一种合作的状態。
以蚀日蹄为饵,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云天机胸口剧烈起伏了数次,足足过了半响,才勉强平復下翻江倒海般的心绪。
他深吸了一口星空中的冷意,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而凝重,沉声道:“若你真能帮我斩杀蚀日啼,我便欠你一条性命,日后但有所命,只要不违我道心,万死不辞!”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一位古祖的性命承诺,足以改变宇宙格局。
“此刻言之过早。”楚政却显得很冷静,淡淡道:“你等著便是。”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了无尽星空之中,消失不见。
他身上多出的那一成天运,尚且未曾来得及完全转化吸收,还浮於表面,需要时间彻底炼化,融入自身的根基之中,才能完全转化为切实无匹的战力。
这需要一些时间。
而且,关於帮云天机对付蚀日啼这件事,他还需要去跟蚀日啼本人商议一二。
这场戏,需要两位主角的默契配合,才能演得逼真,才能骗过所有人,包括眼前的云天机,从而顺利推进那关乎宇宙未来的大计。
星空下,只留下云天机一人独立,他望著楚政消失的方向,目光剧烈闪烁,心中波澜万丈,久久无法平静,恨意、希冀、疑惑乃至警惕,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將他那刚刚稳固的祖境道心都衝击得摇曳起来。
而遥远的宇宙另一端。
神火星崖之上,那尊如同恆星般庞大的身影,依旧在静静地盘坐著,等待著那个似乎已经將他暂时遗忘的回应。
不灭的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映照著变幻莫测的宇宙风云。
弹指之间,数载光阴悄然流逝。
对於浩瀚宇宙,以及已然踏足近乎永恆领域的古祖而言,不过是星河流转间的一次短暂呼吸。
不过,这数年间,大宇宙的局势却是因正初之前的雷霆手段,发生了极为紧张的变化。
那种连斩古祖所带来的无形压迫感,瀰漫到了每一个拥有古祖坐镇的强大族群心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山氏与太一氏的古祖接连陨落,天运被夺,道统飘摇,这等景象太过骇人。
没有任何一个古族愿意成为下一个目標,恐惧促使这些原本或高傲孤立,或彼此征伐不断的古老势力,不得不开始放下往日的仇怨与矜持,选择了最原始的生存方式,联合自保。
一时间,宇宙之中,各种形式的盟约悄然缔结。
或基於地域毗邻,或源於道统相近,或乾脆只是单纯的抱团取暖,古祖如今,至少两人同行,绝不轻易落单,以防被那神出鬼没的煞星找到可乘之机。
一些关係密切的古族之间,甚至签订了极其严苛的大道盟誓,约定一方有难,另一方必须全力支援,绝不给楚政任何分化击破,逐个斩杀的机会。
这种联合,並非铁板一块,內部依旧充满了猜忌与算计,但在共同的外部致命威胁下,它確实形成了一张无形而强大的网,让楚政难以再找到如之前那般完美的下手时机。
而那位巨神族的至强者,古祖血茶,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盘坐於神火星崖之巔,静静等候楚政的回应。
宇宙之中,关於楚政迟迟不至的传言,已是纷纷扬扬,愈演愈烈。
有人说,正初定是惧了,血茶古祖乃当今宇宙第一强者,战力深不可测,远非山瀚,太一之流可比。
正初此前看似无敌,不过是依仗了蚀日啼相助,未曾遇到真正的硬手,如今血茶公开邀战,他便露了怯,只敢龟缩隱匿,不敢应战。
也有人说,正初连斩两祖,虽看似轻鬆,必然也消耗巨大,甚至可能动用了某种禁忌底牌,遭受了反噬,如今定然是躲在某处隱秘之地,积蓄力量,疗伤復元,甚至是在炼化新得的天运,准备以全盛之姿,与血茶进行一场决定宇宙命运的惊世之战。
各种猜测,甚囂尘上。
但一个不爭的事实是,自血茶公然坐镇神火星崖以来,宇宙中的確再也没有新的古祖陨落消息传出。
这无疑让那些终日惶惶,生怕自己是下一个目標的古祖,心神为之一定,安稳了不少无论原因为何,血茶的存在,似乎真的暂时遏制住了那场针对古祖的杀。
久而久之,诸多古祖心中的天平,逐渐倾向了第一种猜测。
那正初,必然是胆怯了,定然是自知不敌血茶,故而不敢露面。
毕竟,若真有绝对实力,又何须避而不战?
武阁祖地,深处。
一方並非位於现实虚空,而是悬於时空法则源流之上的古老殿宇內。
殿宇广阔无边,支撑殿宇的並非石柱,而是一道道凝如实质,不断生灭的武道符文。
四周墙壁上,无数细密如星河的武道传承光影在自行流转,演绎,时而如大河奔涌,时而如细雨绵绵,包罗万象。
地面光滑如镜,倒映著殿顶一片浩瀚的星空投影,那星空並非静止,其中星辰的运行轨跡,竟暗合看某种至高无上的拳理与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