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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们没见过这么多肉,纷纷跑出去看。

天气寒冷,切好的肉块已经冻成一坨,一筐肉被搬下来,周围的青年纷纷瞪眼咋舌。

钱进问邱大勇:“炉子和调料送到了?配的无烟煤够不够?”

邱大勇说道:“够,够,已经烧上水了,估计再过个五八分钟就能喝上热开水了。”

钱进准备调制锅底,说道:“你去带同志们切肉,火锅吃过是吧?全片成肉片,越薄越好。”

“厚点好,吃起来过瘾。”烧饼出主意。

钱进说道:“肉厚了总是煮不熟,而且不容易入味……”

“你是大队长还是钱哥是大队长?”邱大勇眉头拧作一团问烧饼。

烧饼赶紧缩头去干活。

从外面搬来的箱子当板凳,青年们围着炉子烤着火,然后一起憧憬着待会大口吃肉的爽快。

采购来的物资全卸下车,钱进挥挥手,仓库铁门轰然关闭。

灯光有些昏暗,不过知青搬运工们已经习惯了,对此毫无意见。

水烧开后将水壶拿下来,炉子里红彤彤火焰冒出来,既给仓库带来了暖意,又给送来了光亮。

十口煤炉像微型炼钢炉般红光灼灼。

钱进去看了看切肉片的进度,示意伊湘君带人去支起铁锅。

这年头的人不挑剔,干重活的人都是重口味,所以十口铁锅里放的全是麻辣锅底。

牛油块在锅底滋滋化开,热水倒进去,呲啦声中,麻香味跟随热气迅速蒸腾。

一捆捆大葱扔在地上,知青们端着搪瓷缸或者铝饭盒去领黄豆酱。

然后各自去抽一根大葱,不用洗,剥掉葱白外皮用手擦一下葱叶,抹一口黄豆酱塞进嘴里咔嚓一声,就是一句‘带劲’。

火锅迅速沸腾。

钳子凑近猛吸一口,呛得直咳嗽:“这家伙够劲,蜀中那边的配方吧?我70年、71年被借调过去修铁路来着,那会庆功宴上吃的就是这!”

他布满老茧的手也不怕烫,伸手进锅里抓起一根在油面上翻腾的干辣椒便塞进了嘴里。

随即他脸色通红、倒吸凉气:“准没错,正是这个味儿!”

烧饼看他一个劲的张着嘴倒吸凉气,迅速开门出去捏了团雪塞进去。

钳子起身要捶他,烧饼认真说:“我为你好,是不是不辣了?”

“是不辣了,可老子就是想享受这个辣味!”钳子继续要捶他,引得众人哄笑。

切好的羊肉片大把大把的撒进锅里。

瞬间蜷成一团。

邱大勇在吆喝:“别着急啊,肉管够,别吃不熟的,到时候闹肚子!”

话是这么说,当红油再次沸腾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下筷子了。

羊后腿肉在热汤里翻滚,血色褪成粉白的刹那,立马被人迅速捞起。

裹着红油的肉片不需要任何调料了,光是锅底的滋味已经足够征服这年代青年们的舌头。

肉丝纤维上捻着红油,入口先是滚烫,继而鲜甜混着麻香在嘴巴里炸开,又烫又麻的感觉很神奇,让人舍不得停筷子。

还有牛肉也下锅了,这又是另外的风味。

钱进给的大前门香烟起作用了,他们买的牛肉还挺肥的。

带着肥肉的肉片下锅里,脂肪层迅速收缩跟融化了似的。

“趁热吃趁热吃”的吆喝声不断。

烫得人嘶哈吸气却直呼过瘾的声音更是不断。

邱大勇最后拿出镇场子的羊尾油。

雪白的脂肪颤颤巍巍。

钱进看的反胃,却馋的好些人吞口水。

这是缺油水的年代里,青年们眼里的好东西。

人家是看他们买的肉多,才给塞了两块大绵羊的羊尾油。

邱大勇解释:“寻常时候咱老百姓买这个肯定买不到,都被人家自己留下了。”

羊尾油片进入热汤里打个滚便蜷成白玉卷,众人抢食,说是入口即化却无半点腥膻,反而能吃出淡淡的奶香味。

钱进听他们说的神奇试了一口。

有个锤子的奶香味!

又油又腻!

还有饭量大的青年肚子饿,他们开始抓了面条粉条撒进锅里。

面条和粉条在滚汤里吸饱汁水,亮晶晶地滑进搪瓷缸,被青年们连汤带粉吸得呼噜响。

他们额头的汗珠映着炉火,热气腾腾。

除了挂面,钱进也买了少量的手擀面。

他想多买,奈何不多了。

这是抢手货,现擀现卖,是寒冷天气里好些人家的晚饭首选。

人民市场里的手擀面在面团中揉了鸡蛋清,抻开时有弹性,下锅遇热便蜷成麻状。

钱进捞起一筷子吹了吹塞嘴里,面条弹在腮帮上软软的,使劲嚼一口,麦香混着牛油直冲天灵盖。

不知谁往锅里下了把干野菜,青翠的叶脉在红汤里舒展如春柳,苦香味道倒也别具风格。

钱进看到后哈哈笑:“谁还带了野菜啊?”

有人不好意思的说:“我妈今天让我给二舅家送过去,一直没过去,那就不送了,咱涮着试试好不好吃。”

烧饼则变戏法似的摸出一袋炒生,粗盐粒裹着焦香在众人手里传递。

一人只能分到四五个生,却吃的满口喷香。

吃喝的开心,有青年便跳上货箱,用铁勺敲着锅沿唱快书,唱到‘武二郎痛饮十八碗’时,有人喊:“是要打老虎了。”

烧饼被推出去装老虎,众人要邱大勇去打他。

烧饼便骂骂咧咧:“老子的生给狗吃了。”

邱大勇冲钱进笑了起来:“这帮兄弟不知道多久没这么快活了。”

他叼起一支旱烟卷,看着汤锅的目光悠远:

“自从我们在这个城市里聚到一起,好像天天皱着眉头,连个笑声都难以听到。”

“饭都吃不饱,肯定笑不出声来。”钳子坐到旁边,“我都好几年没这么痛快的吃过肉了。”

“当年在建设兵团,就是前年我回城之前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你们都不知道日子多艰难,三十多个人分一只野兔子!”

邱大勇感叹:“怎么会不知道?那时候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七二年腊月,在林场抬原木,那家伙是真累而且真危险。”

“有一帮知青兄弟受不了,要偷渡回城,我就把自己干粮配额都给他们了,自己啃了七天冻土豆,用火一燎干啃,那股子烟熏火燎味啊……”

而此刻伊湘君正往他碗里添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

恍惚是北大荒林场里烤土豆的炊烟穿越五年时光,终在这海港仓库里找到了归处。

烧饼不再开玩笑,坐过来说:“所以现在咱日子好过多了,都吃上牛肉羊肉了,还是用这么多油水的火锅汤涮着吃的。”

“去年咱在一起过年,别说牛肉羊肉,当时连带油水的汤都没有喝上一口。”

“是,所以得回城啊,留在林场现在也一样。”邱大勇摇摇头,“前年腊月二十八接到返城通知,全连百十号人围着电话机哭。”

但有人摸索着自己印有‘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红字的搪瓷缸发呆:

“回来了有啥意思?如今街道不给落户口,要不是钱哥给托关系住上了临时宿舍,那咱得天天被房管所跟撵兔子一样撵着跑。”

钱进说道:“以后都不用被房管所撵兔子了,我不是说晚上还给你们准备了东西吗?其实是准备了一个消息,一个好消息!”

“杨部长昨天从老邱他们几个口中得知了你们的困境,特意从我们仓储运输部腾出三间宿舍,你们今晚就能搬进正式工宿舍!”

角落里捞面条的几个青年突然停下筷子看过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邱大勇拽住钱进胳膊:“真的?”

钱进说道:“这还有假呢?咱今天又没喝酒,不至于说醉话。”

“下午单位里给我送过来住宿通知单了,能三间宿舍一大两小,可以住二十个人呢,够你们住了吧?”

“够了够了!”邱大勇欣喜若狂,“一间小的给姊妹们住,这绝对绰绰有余!”

钱进说道:“我看不下雪了,吃的差不多咱们要不然撤了吧?帮兄弟姐妹们搬家去。”

“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呀,你们别以为是去住招待所,是搬运工的集体宿舍,那条件……”

“只要别被人半夜泼凉水撵走就是好条件。”有青年喊道。

邱大勇的喉结剧烈滚动,后脑勺疤痕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暗红。

他使劲抹了把嘴巴用肩膀撞钱进,满脸的感激:“钱大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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