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贵急忙说:“钱指挥您瞧您,何必分的这么清楚?您来我们指挥所指挥抗战工作,我们理所应当给您管饭。”
“按理说,我们还应该给您开小灶,但您总是不同意,非要去吃食堂吃大锅饭。”
“另外还有这些公社来的同志,他们来开会,到了饭点我们也理所应当管人家吃个饭的嘛。”
钱进耐心听他说完,最后说:“现在粮食珍贵,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反正各位领导干部今天中午是我管饭,大家别急,菜已经送去厨房了,待会就送过来。”
等的时间并不久。
毕竟他要请吃的是野菜汤,这玩意儿的做法是他告诉伙房的,非常干脆利索,做起来很快。
不过此时太阳高悬,已是晌午。
指挥所仓库里喧嚣稍歇,只剩下偶尔还会响起的电话铃声和领导干部们低声交谈的杂音。
这时,两个穿着沾满油渍白围裙的勤杂工,抬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白铁桶,气喘吁吁地进了门。
“钱指挥,您安排的午饭来了!”一个勤杂工放下桶后擦着汗喊道。
钱进正和柳长贵低声说着话,闻言他抬起头,脸上那层凝重化开了一丝。
他拍了拍柳长贵肩膀示意稍等,站起身朗声道:“来来来,同志们辛苦了,都放下手里的活,开饭了!今天我请客!”
他声音洪亮,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大家伙一上午都在折腾,又是开会又是下乡又是处理紧急事务,腹中早已辘辘。
一听开饭,脸上都露出期待的神色,纷纷围拢过来。
几个小别水公社的干部,虽然刚被钱进的雷霆手段震慑得心惊胆战,此刻也混在人群边上,探头探脑。
不过他们有点猜到了钱进请吃的饭菜。
但他们不敢说。
大铁桶上盖着盖子。
有领导抱怨:“这么热的天还捂盖子呢?里面炖的是什么?”
有人乐观的开玩笑:“该不会是炖了一头猪吧?”
勤杂工解释说:“领导,我们也知道天气热,可是捂盖子是没办法的,有些菜干枯的厉害,光靠在锅里炖不够,得焖一焖才能软化。”
“难道炖的是牛肉?”有个领导眼睛亮了。
盖子揭开,答案揭晓。
热气跟炮弹一样向上冲,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那不是常见的油盐饭菜香,而是一种极其清淡,又带着浓重草木涩气和泥土腥气的味道。
大家定睛一看,懵了。
满满一锅深绿泛黄的稀糊糊……
说它是粥,实在太牵强。
浑浊的汤水里,清晰可见各种被晒干后又水发的野菜。
这年头的领导干部多数有农村生活经历,所以眨巴眨巴眼,认出了不少野菜品种:
有细长的灰灰菜杆子,有边缘蜷曲发黑的荠菜碎叶,有颜色更深、木质化明显的干马齿苋茎,甚至还夹杂着几片颜色枯败的萝卜缨。
里面唯一叫人看得过眼的东西,恐怕就是混合的玉米面。
甚至不是玉米面,是玉米粒磨成了细碎的大碴子,搁在东北这得叫野菜大碴粥。
不过,大碴子实在太粗粝了,稀稀拉拉地和这些干枯的野菜混杂在一起,根本无法调和它们的味道。
整锅东西看起来毫无油光,表面只有极少量白色的沫子翻滚。
“这是——啥啊?”有人忍不住嘀咕出声,声音里满是失望。
柳长贵看了一眼,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不是馋的。
是吓的!
钱进笑着招呼大家:“来来来,今天我请客,大家都不要客气啊。”
“把勺子给我,我看大家伙都准备好饭盒了,很好,来来来,都来排队。”
他拿起食堂带来的一个大号搪瓷勺,哗啦一声舀起满满一勺,对着挤在最前头的干部招招手:
“孙科长,快来呀,怎么了,还不好意思呢?”
“拿过来吧你!”
他一把拽过铝饭盒,虎视眈眈的说:“大旱之年,粮食珍贵,各位同志不要担心粮食不够,可以敞开肚皮放心吃,今天我管够。”
“可是,谁要是敢浪费粮食,那别怪我钱某人做事风格野蛮,我可要上报给指挥部,让韩总指挥打你们板子的!”
他将勺子往铝饭盒上刮了一下子,一股刺耳的刮擦声响起。
有人吓到了,赶紧说:“钱指挥我不饿……”
“跟我客气,是吧?”钱进冲他冷笑。
就在这时候有大笑声从门外响起:“各位领导,我来晚了来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一个肥嘟嘟的中年人快步走进来。
他是学习了凤姐,人未到声先至。
钱进扫了他一眼露出笑容:“粮站的王股长呐?”
柳长贵说道:“对。”
王股长三步并作两步向他伸手:“钱指挥?哎呀您好您好,我终于见到您了,百闻不如一见,您——呃,这这是什么?”
他挤进人群看到了大铁桶里的野菜汤,整个人都迷糊了:“不、不至于吧?各位领导,这是、今天中午是吃忆苦思甜饭?”
钱进指了指角落:“吃什么跟你没关系,你去那里站着等好了。”
王二胖子懵逼了。
啊?
把我叫来不是一起吃午饭的吗?
我、我不是来参加下个月开始的赈灾粮发放工作会议的吗?
他将迷惑的目光看向柳长贵,柳长贵不看他。
他又看向小别水公社的几个干部。
这些熟人哭丧着脸,有人冲他挤眼睛有人对他摇脑袋。
他心里一沉。
大事不妙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