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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鼓鼓囊囊。

早上他媳妇给他准备了几个卤豆腐干,想着饿了吃两块垫垫肚子。

但他不喜欢豆腐干,所以一直没吃。

如今看看手里的野菜粥,再想想兜里的豆腐干——那哪里是豆腐干,那简直就是香肉干!

想起肉来,他喉头又是一阵耸动,胃里直往外反酸水。

整个指挥所食堂区域,气氛变得很古怪。

咀嚼声、吞咽声中夹杂着强忍不适的吸气声,时不时还有人实在吃不下的叹气声,这些声音交织成一片难言的尴尬和窘迫。

钱进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扭曲或强忍的脸,露出笑容。

因为他吃的痛苦,所以这个笑容相当狰狞。

就在众人食难下咽、度秒如年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吃完饭的人回来了。

或者说是马从力回来了。

县府的正式人员不管是不是领导干部,只要在食堂吃饭,那么他们吃完饭不会立马回到办公室上班,而是去找树荫溜达溜达,消消食、聊聊天。

马从力狼吞虎咽吃完后赶紧回指挥所,他咂巴嘴回味着先前的美食,特意冲钱进招招手:

“钱指挥,食堂的饭菜真好呀,大葱炒鸡蛋、韭菜炒河虾、炖鸡骨架子,主食不是大米饭就是大油饼,真香啊。”

“另外一人还给发一张鸡蛋饼,我没吃,给你捎过来垫垫肚子。”

天气热,吃饭更热,他吃的狼吞虎咽、汗流浃背,这样他把身上的劳动布上衣前襟完全敞着,露出精壮的胸膛,也露出终于鼓起来的肚皮。

走到近前,马从力一眼就看到了领导们人手一碗野菜糊糊。

他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问:“钱指挥、您和领导们……就吃这个?怎么、怎么吃这个?”

钱进摆摆手不说话,先反问他:“马队长,你实话告诉我,今天中午食堂的饭菜好不好吃?”

“太好吃了啊,这肯定是大实话。”马从力说道。

钱进问道:“那你吃的多不多?吃饱了没有?”

马从力痛快的说:“多!”

然后又有些迟疑的摸了摸肚子:“呃,其实没太饱,算是吃了个八成吧,但我吃的已经很多了,我瞅着人家都看我,所以我……”

钱进将自己的搪瓷缸里打了满满的干野菜汤递给他:“你还能吃下去吗?”

马从力笑道:“这怎么吃不下去?正好给我漱漱口。”

他端起搪瓷缸,用筷子使劲往嘴里捞了起来。

两腮鼓鼓囊囊,牙齿奋力咀嚼。

一大缸的野菜,香甜可口的吃了下去!

此时众人再不明白钱进的意思那就是傻子了。

钟建新仰天长叹:“唉,现在农民就吃这个?”

“这个也不敢放开肚皮吃!”钱进悲愤的一拍桌子,又问马从力,“是不是?”

马从力点头:“是,俺大队也没条件用这盐水煮着吃,都是饿了馋了塞在嘴里慢慢嚼。”

但他又乐观的说:“钱指挥你也别过意不去,农民嘛,就是这么天生的穷嘴巴子。”

“今年政府预警的早,俺社员还能提前准备点野菜晒好,吃这个挺好,能吃饱肚子还不便秘。”

“我小时候过那三年苦日子,那才是真要命了,啥吃的都没有,饿的都去吃土了,结果吃下去拉不出来啊,便秘啊,那家伙能憋死人的!”

指挥所里的领导干部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他们都经历过五六十年代交接那三四年。

马从力的话帮他们回忆起了被干旱支配的日子,脸上纷纷露出恐惧之色。

钱进拍拍桌子说道:

“各位同志,你们才吃这么一顿——不,甚至都没吃上一顿,只是吃了几口就遭不住了,是吧?”

“可我告诉你们,这就是下马坡的社员,还有更多没水没粮的大队、生产队的男女老少,正含在嘴里、咽进肚子里的东西!”

“不懂事的娃娃孩子哭得嗓子冒烟,也得一口一口往下吞,就为了肚子里有个东西能撑着!就这,还是费劲巴拉省下来的!”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众人,说道:“你们肯定在肚子里骂我呢。”

“这些日子里咱当领导的也没有推杯换盏、大吃大喝,农民吃不饱饭的情况在灾年太常见了,咱们当领导干部的这不是一直在忙着、在想方设法的帮他们度过灾年吗?是不是?”

这话可没人敢说。

柳长贵作为抗旱办主任回了一句:“钱指挥的一片苦心大家都明白,不可能骂你,只是我们有时候确实没办法……”

“没办法把水送去真正需要水的生产队?”钱进问他。

“没办法不吃炒鸡蛋?”

“没办法不喝茶水?”

钱进指着食堂放心冲这些脸色发白的领导说:“各位,咱们这里吃的比指挥部好多了!你们食堂的条件比市府乃至我们供销总社的食堂都要好多了!”

他又一拍身边的电话机:“这事我都如实上报给市里了。”

“难怪他妈你们安果县灾情最严重呢,”他轻蔑的扫了眼领导们,“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官,农民子弟能过上好日子那才是不可思议!”

没人敢出声反驳。

小别水公社的干部们更是大气不敢喘。

但话题还是转到了他们身上。

钱进把下马坡生产大队拦车、把在王家沟得到的消息说出来。

柳长贵这下子明白了。

他一把将手里铝饭盒砸向了角落里的干部们:“我草你们这些混账!这时候了还敢给我搞人情关系、敢给我乱来!”

干部们有苦难言,纷纷说:“王家沟也确实需要水……”

“我们没有说不给下马坡送水,是下马坡的手扶拖拉机出毛病了在农机站修呢,他们没有车去拉水,所以没设立集散地……”

“上马坡条件跟下马坡差不多呀,我们给上马坡可是设置了送水集散点的……”

钱进问道:“第一,上报的灾情报告里点名道姓要指出各公社最缺水的大队名称,每个公社三个名额,你们大队报的是王家沟、李家洼。”

“李家洼我还没去,但王家沟我去过了,它是全公社最缺水的大队吗?”

干部们顾左右而言他。

钱进继续问:“第二,有没有故意卡下马坡生产大队用水的情况存在?”

“王家沟上榜,跟你们旁边的王股长有没有关系?”

王二胖子急忙说:“跟我肯定没关系,领导,这不能冤枉我……”

“你一边去,你被免职了。”钱进毫不客气的说,“具体免职报告你等郁隆兴同志来发吧。”

王二胖子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是啊,凭什么啊……”

钱进不再搭理他们,转而冲指挥所的领导们说:

“现在我宣布!”

“抗旱工作一天没有彻底结束,我们所有在指挥所、在一线负责抗灾工作的领导干部的午饭都在这里吃,标准就跟今天一样,只吃这种没油没盐、野菜搀点杂粮的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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