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阁老颤颤巍巍从两人身旁经过时,太子仿佛方才什幺都没发生过似的,拱手尊敬道:「老师,近来禁足钟粹宫中,一直没机会去探望您。」
可陈阁老没看太子,而是对陈迹慢悠悠说道:「走吧,随老夫一起回家吧。」
陈迹拱手道:「是。」
小太监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出了宫去,陈阁老一身正红官袍披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像是罩在稻草人身上。
陈迹回头看去,正看见朝臣们从仁寿宫中鱼贯而出,小太监们用长长的铜柄熄灭了蜡烛,黑暗笼罩下去。
陈阁老头也不回的慢吞吞说道:「年轻时啊,每次进宫走路都带着风,官袍要干净,补子要艳丽,第一次换上孔雀补子的时候,我还嫌吏部发的不够精致,专门让陈序去李记绣了几幅新的。」
「老夫那时候的胆子也像你一样大,什幺事都敢想、都敢做,王保还在司礼监当权时,我也敢指着他的鼻子骂,回家也不后怕,照样吃三大碗热气腾腾的烩面。」
「站在朝堂上腰杆挺直,一眼望去只觉得齐公怯弱、胡公莽撞、徐公贪婪,皆不如我。」
陈阁老腰间玉佩晃晃悠悠拍打在衣摆上,沉闷的像是拍打着岁月的尾声。
他干巴巴的笑了笑:「等自己进了文华殿,终于也成了阁臣,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其实不年轻了。」
「陈迹啊,这些年我一直看、一直挑,可我看谁都不满意。我想啊老大循规蹈矩却能守城,老二偏激阴翳却能开拓进取,真是难以取舍。我又从旁支里挑,陈束锐气有余、城府不足,陈朗才学有余、变通不足,想来想去,还是犹豫不定。」
「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我一直在等,等一个能赢我的人,这才能甘心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陈家交出去。」陈阁老在红墙金瓦之间站定,慢吞吞回头朝陈迹看来:「前阵子二房那一局,是你赢了,你赢的很险,但胆、识缺一不可……陈家的未来交给你了。」
两人尚在宫中,身边还有执灯的太监与跟随的朝臣,这番话是对陈迹说,亦是对天下说,陈家下一个执牛耳者,定了。
待陈阁老百年,主持陈家宗祠的人会是陈迹,而不是陈礼尊。
陈迹拱手:「多谢家主。」
陈阁老继续往前走去:「谢什幺,这是你自己用命争来的。此次前往崇礼关,若事不可为就扔下其他人回京城来,有陈家,只要留得命在,什幺都可以重来。」
陈迹再次拱手:「是。」
陈阁老沉默片刻,忽然说道:「老夫只有一个要求,离阉党远些。天下文人的人心是陈家之根基,和阉党为伍,与自掘根基无异。」
陈迹微微一怔:「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