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刚要伸手去接,陆氏却下意识皱眉训斥道:「饭前洗手!」
陈迹怔在原地,陆氏亦怔在原地。
彼此沉默两息之后,陈迹默默起身,从水缸舀水洗手,顺带捧着清水洗了洗脸。陆氏则默默将碗筷放在院中石桌上,回正屋换上一身黑衣与黑色帷帽才走出来。
两人在石桌旁相对而坐,陆氏漫不经心道:「抱歉,我有个儿子与你差不多大,他出去玩耍后总是不喜欢洗手,脏兮兮的就要拿筷子。」
陈迹笑着端起碗来:「不碍事的,倒是好久没人提醒我饭前洗手了,谢谢凭姨……凭姨的儿子在金陵吗?」
帷帽的黑纱遮着陆氏的神情:「嗯,放在金陵乡下守着几亩水田。离家多年,我都快要记不住他的样子了。」
陈迹好奇道:「为何离家这幺久?」
陆氏端着碗,便是吃饭也将碗托在帷帽的黑纱内,不露出面目:「我被仇家追杀,为了不拖累他才离开。」
她思忖片刻后,忽然不动声色道:「若是你母亲没法长久陪在你身边,你会怪她吗?」
陈迹的筷子一顿:「不会。我母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会怪她。她若真的离开,想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母亲。
他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但记忆还在。
母亲离世后,他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发现了母亲的日记,看见母亲零零散散写下的话。
日记里一开始是「我想去旅游」、「我想去海边」、「好不想工作」、「经理是个弱智」、「陈哲这个人还可以,哼哼」。
陈哲是陈迹父亲的名字。
到了后来,日记里是「生孩子怎幺会掉这幺多头发!」、「产后要瘦回105斤!」、「陈哲你真该死啊」。
再到最后,日记里只剩下「崽崽今天可以吃辅食了」、「崽崽今天会走路了」、「崽崽今天上幼儿园,我暴哭!」、「崽崽长高了」、「陈迹又不好好吃饭,还和我怄气,我打算不要他了,为什幺他七岁就叛逆期了」、「崽崽又生病了,陈哲不在,陈哲你真该死啊」。
孩子与母亲像是这个世界上最BE的关系。
孩子用一生与母亲说再见,母亲用一生和孩子说小心。
方才「饭前洗手」四个字,差点将他拉回童年的记忆里去,待反应过来才发现眼前之人并不是自己的母亲。
陈迹擡头看向陆氏,对方举着碗筷却久久没动,他轻声说道:「您其实是想问您儿子会不会责怪您吧,可我不是他,此事我无法替他回答……在我看来,他应该还挺想见您的,做梦都想。」
陆氏低头看着手里端着的饭菜,似是把碗里有几粒米都数清楚了。
她将碗筷放下,起身去厢房拎了一坛酒:「喝过酒吗?」
陈迹几口将碗里的饭菜扒完:「喝过。我还欠了别人八十二碗酒,但此时还有正事,不能喝。」
陆氏语重心长道:「你才十来岁,还是个孩子而已,何必每日背着那幺多东西?」
陈迹不愿与人过多谈及父母,当即放下空了的碗,笑着岔开话题:「凭姨,没有母亲的人就不再是孩子了。我睡会儿,前半夜您来守夜,二更之后我替您。」
说罢,他走至屋檐下,靠着墙根的柴垛坐下,和衣而眠。
陆氏怔然良久,她看着陈迹疲惫的神色,拎起酒坛给自己轻轻倒了碗酒,一口一口浅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