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在李追远欣赏这幅画时,李兰将自己的目光挪向落地窗外。
她无意于在少年脸上捕捉到什幺,她清楚自己儿子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过,在察觉到李追远有了起身离座的动作时,李兰开口道:
「他们需要我回家一趟,看看他们。」
李追远没停下动作,继续站起身,同时开口道:
「我会安排人来接你。」
李兰已经失去了回家的「必要性」,她所说的「他们需要」,指的是李维汉与崔桂英。
或许,这对李兰而言,是送出去两个赔罪礼物后,随手捎带上的一个赠品。
如果李追远需要,她可以回去,让少年的爷爷奶奶高兴高兴。
当然,她也可以自己去。
但她擅自进入思源村的后果,就是被不知道的谁给顺手打死。
她不怕死,至少,眼下的这一具身体,死不死,其实无所谓。
「安排人来接我,你不和我一起去?」
「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你一起演戏。
「这样的话,你的爷爷奶奶会更高兴。」
「我虽然不住爷爷奶奶家,但我会经常提着礼品去看他们,会陪他们聊会儿天说会儿话,我自认为已经尽到了我的义务。
如果是这次事之前,我兴许会配合你演一场戏,让他们更开心更满足,但这次事之后,我不愿意再这幺做了。」
「为什幺?演戏对你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因为这会让我不高兴。」
「不高兴?」
「我需要照顾我自己的情感。」
「你的—·情感?」
李兰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也的确笑了,但没有笑出声音来,她用指尖擦了一下眼角那恰到好处的湿润:
「我该说恭喜你幺,儿子?」
「李兰,我不在乎你最后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两种结果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
你现在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我需要你去和它对抗,从而给予我更多时间。
你应该懂,非绝对理性下的任何抉择,都会让我们本能感到痛苦。
但我痛苦痛苦着,发现已经有点习惯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念这种感觉,它能提醒我,我还是个人。
尤其是在你面前,我会更容易有这种冲动。
你说你是我母亲,你觉得可以利用我、踩着我;但我也是你儿子,孩子在面对自己母亲时,是更容易肆无忌惮的。
所以,你若是下次再以这种方式,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幺我———」
李追远侧过头,看向站在门口,封闭了五感的秦叔。
「我会放下一切理性,出海去找你,不奢求解决那只大乌龟,只为毁了你。」
李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她能听出来,这不是威胁,这是陈述。
他们这样的人,最不喜欢这种疯子,因为疯子做事没有逻辑性,无法推演。
现在,她的儿子,就是个疯子。
他,是真的会这幺做,放弃一切,与她同归于尽。
李追远走到房间电话机前,拿起话筒,拨通了一个号码。
很快,那头传来赵毅的声音:
「姓李的?」
南通归属地的陌生号码打给自己,很容易猜到是谁。
「你来一趟南通大饭店,九零九号房,帮我接一个人回村。」
「姓李的,你把我当什幺了,你的司机还是管家?」
「外队。」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少顷,那边咳嗽了几声。
「行吧,反正你的人都还躺着,我就帮你一把,不过,到底是他妈谁啊,值得你姓李的亲自指派我去接待?」
「我妈。」
赵毅:
「......」
这次,沉默更久。
回过神来的赵毅,把话筒放在嘴边,开始疯狂怒骂咆哮。
狠狠骂完一通后,才发现,那头姓李的,早就把电话挂了。
酒店客房里。
李追远走到秦叔身边,拍了拍秦叔的手背,秦叔恢复五感,转身跟着少年离开。
走出酒店,坐上秦叔的摩托车。
「小远,回家?」
「叔,去百货大楼。」
「嗯。」
来到百货大楼后,李追远挑选了些母婴用品。
其实,这些东西在江底基本用不到,历代白家娘娘生孩子肯定有她们特有的方式,但就跟很多离开本地就不会有人喜欢吃的土特产一样,该送还是得送,不适合空着手。
买好东西出来,李追远让秦叔载着自己来到江边,少年知道秦叔对下面的白家镇,有一种极大的遗憾。
故而这次,李追远提前提醒道:
「叔,她有身孕在身。」
秦叔面露苦笑,点了点头。
李追远抽出一张黄纸,甩了一下,微弱的火苗燃起,少年将它丢向江中。
刚复苏的身体,还是虚,连这最简单的操作,完成得都有些勉强。
很快,江面上就浮现出一道水帘,水帘渐渐退去,显露出那位白家娘娘的身影。
她一身红衣,小腹隆起,比起往日呈现出的柔美,今天则更显庄重肃穆,隐有威严。
她向李追远行礼。
秦叔脸上的苦涩消失,只剩笑容。
「拜见—」
李追远眼眸里流露出一抹凌厉。
未等对方将话说完,少年就直接开口道:
「拿下。」
秦叔向前探出手,指向江边。
行礼行到一半的白家娘娘只觉得身体瞬间被禁住,而后整个人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拘起,狠狠摔向了江边。
「砰!」
江边石子儿地上,被她砸出一个坑。
一缕缕紊乱的气息从她身上溢出,当她想要挣扎地爬起时,秦叔的左脚轻轻擡起,又向下降低了一段距离。
「嗡!」
这位白家娘娘身体完全贴服在了地上,身上的伪装消失,变了模样,也了肚子。
她惊恐地看着秦叔还未完全落地的那只脚,她清楚,当那只脚落地时,她本人,无论是这具身体还是灵魂,都会随之湮灭。
她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男人,确实强大,这一点两年前的她也是领教过的,可仅仅两年时间过去,他为何能变得如此恐怖?
李追远:「她在哪里?」
白家娘娘:「家主她胎息不稳,故而在镇里静养,不宜———」
李追远撇过头。
秦叔将脚落下。
「啪!」
这位白家娘娘身体直接炸开,波及范围并不大,被压缩在这个坑里,连带着其灵魂也开始燃烧,坑内升腾起一窜窜黑白交织的小火苗,江风一吹,即刻消散。
其实,秦叔不笨。
他要是笨的话,当初走江时,也不至于被如此设局围攻,且还能活着杀出来。
只是在家里人的衬托下,秦叔才显得像个木头。
像这种无声默契,哪怕是放阿友在这里,这脚落下去前,他都得迟疑一下。
白家镇,出事了。
说得现实点,自己亲自来了,就算亮亮哥家的那位真的身体出了问题,只要还能动,也会强撑着出来见面。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是严重到无法移动的程度,她完全可以直言,决不会派一个手下人假扮成自个儿出来应付。
这位伪装了模样甚至伪装出孕肚的白家娘娘,李追远一眼就识破了。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白家镇的权力结构,发生了变化。
不出意外,这一变化的导火索,还是自己。
在白家镇眼里,这两年来一直笼罩在南通的威压,是自己背后的龙王门庭制造出来的。
那日清安落入地下,威压消失,台风来袭,哪怕是己方这边的人,都认为是大劫降临,自己让伙伴们离开时,连伙伴们都认为自己是要牺牲自己保全他们。
这就更别提下面势力的视角了,在白家镇眼里,这何尝不是一轮「改朝换代」?
亮亮哥家的那位,一直靠借用自己的虎皮,一边自己反传统一边压制着白家镇。
当虎皮被「撕去」,靠山「倒塌」时,镇子内部的矛盾就无法压制,迎来了爆发。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生怕曾名义上隶属于自己、生怕遭受清算,故而早做切割的原因,台风才刚刚过去,白家镇下面的老鼠们,也不敢贸然上岸来查看情况,或者,在她们眼里,应该是自己输了,毕竟那日的阵仗如此可怕,而当自己出现在江边时,下面的老鼠们,应该是彻底慌了。
她们没料到,最后赢的,竟然是自己。
若是时间允许,镇子内部的派系应该能完成新的整合,主持清算切割的人会被清算切割,然后大家伙再将亮亮哥家的那位重新推上来,让她继续顾全大局。
怪自己,来得太快了。
因为李追远打算送完礼后,再给亮亮哥打电话,询问老师状况,再表达对亮亮哥的感谢。
自己之所以能醒,除了那卷破草席与太爷的福运外,亮亮哥,也是帮助极大。
少年很早就察觉到亮亮哥身上的不凡,毕竟亮亮哥有段时间,是能像自家太爷一样,帮自己接江水的存在;虽然最开始交往时,少年并不图求于此。
不过,也好在亮亮哥这次从金陵往返南通时,因心里装着事与责任,学大禹过家门而不入。
如果他来到江边,像以前那样跳下去,大概率,就浮不起来了。
江水之下,有黑色的水草在浮动。
这下面,还有好几位白家娘娘在观察局势。
秦叔的脆杀,应该是深深震惊到了她们,使得她们一时竟忘记了下潜离开,李追远扬了一下下巴。
少年的习惯,在正式场合下,尤其是需要自己指挥时,他会尽可能地指令简洁,不会带「哥」的称呼,这时也不会再称「叔」。
家主,就该有家主的样子。
秦叔双臂张开,掌心向上,缓缓举起。
两条恶蛟自秦叔双臂处浮现,少年面前的江面上,风平浪静。
但江面下,一道道迅猛的激流已经成型,第一时间封锁区位,随即进行绞杀。
不一会儿,李追远面前江面上,就浮现出一套套款式不一的复古衣服,秦叔在尽可能地弥补遗憾,他在炫技。
不仅要把人杀死,而且得杀得精巧干净,像是吃一只虾,虾肉入嘴,但虾壳得保留完整。
让李追远感到意外的是,当秦叔身上恶蛟出现时,自己体内的黑蛟之灵,表现出一种恐惧,但在这恐惧之中,又流露出了一抹贪婪与渴望。
秦叔是将《秦氏观蛟法》另辟蹊径,走出的位格化蛟;
自己身上的这条,则是真正意义上的黑蛟残留。
二者其实压根不算一个物种,却文自带天然吸引。
黑蛟之灵,想要进补。
如果秦叔是自己的敌人,且秦叔被自己击败活捉,那的确可以用秦叔的血肉以及位格,来培育自己手头的这条蛟灵。
蛟灵在竭力掩饰自己这一冲动,它生怕触怒了少年。
李追远并未生气,没什幺好气的,这是蛟灵的本能。
少年向江里走去。
秦叔跟进上来。
「小远,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下水,还是我一个人下去吧,你放心,这次我有分寸。」
李追远停下脚步,看向秦叔,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