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老家伙先前之所以扭扭捏捏,不太愿意出手,就是因为觉得出手换来的除了老夫聊发少年狂外,于结果无异。
并且,这第一批邪祟也是深受这帮堵门人之苦,它们虽然很难被杀死,可一次次被击倒重创,不仅加剧了它们的状态流失,更是让它们承受了一轮又一轮的痛苦。
因此,在感知到身后大众邪祟来临后,第一批邪祟开始本能地改变战术,不以冲门为主,而是开始纠缠。
它们,不希望这批人,能有机会撤离。
坐在后头台阶上的老人们,纷纷沉默了。
没机会了,这下子,如此数目庞大的邪祟,是真的连一轮冲击都拦不住了。
年轻人里,这一刻,连赵毅都产生了动摇。
姓李的,我信你的能力,但时间好像来不及了。
徐默凡:「正好刚刚新感悟出一枪,死前可以一试,请叔公点评!」
徐锋芝脸上当即浮现出笑意,抚摸自己的白须:
「可!」
随即,徐锋芝的目光,又落在了润生身上。
也就是一开始在那蛆海里,他从润生身上看见了《秦氏观蛟法》。
但接下来,润生每次使用时,那个赵毅,都会帮其遮掩。
徐锋芝不理解,都要到最后生死时刻了,还需要遮掩幺?
而且,秦家人,居然会拜龙王陈家的走江?
数目庞大的邪祟,来临。
陶万里右手指着天,左手指着地,发出一声大喝,身上血雾飘散。
「轰!」
一记大印,似云海下垂,轰然而至。
令竹行扯下自己破损的衣服,向前一甩,口中念咒,一阵地面上的电闪雷鸣,炸出可怕的动静。
本该是极为可怕的招式,可现在看起来,依旧是杯水车薪。
陶万里:「各自寻个死法吧。」
令竹行:「嗯,死得体面点。」
令五行:「陈姑娘死我后面,我先还个命。」
赵毅身上黑蛟之皮散开,其先前只顾着指挥,并未全身心地投入战斗,这一刻的他,四周一片漆黑。
姓李的,这是老子新琢磨出来的术法,本想让你开开眼的,可惜,你要没眼福了!
所有人,都准备拿出自己新感悟的或者以前并不完善的绝招,求一个死前没有遗憾。
不过,就在这时,一声犬吠,呼啸于天地。
「汪!」
紧接着,一尊体格庞大的白色大狗,砸落于这片邪祟之间。
它一边撕咬着周围的邪祟,一边打出一道道佛光,专克阴邪之物。
一时间,因它的及时出现,竟然让整个邪祟浪潮为之一滞。
陶万里:「这难道是……」
令竹行:「谛听。」
陶万里:「它没陪着菩萨蹲地狱?」
令竹行:「它居然反虞家妖兽帮我们?」
刚将黑蛟之皮张开,营造出极为高光场面的赵毅,只觉得眼皮一阵抽抽。
他是知道内情的,而且看那大白狗两种颜色不同的眼睛,他立刻就能猜出,真正控制这具谛听身体的,是那条老狗。
所以,这是什幺情况,老狗反水了?
不是,你都站在我们这一边了,那我们这一浪跑过来的敌人,又他妈的到底是谁?
陈曦鸢与谭文彬他们,则显得平静许多。
因为他们曾目睹过小远哥直接称呼老狗为「蠢狗」。
既然是蠢狗,被小远哥指派来堵门,似乎……也能理解。
这时,谛听忽然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了上方周围一片漆黑,如同一只硕大黑蝴蝶的赵毅。
黄色的右眼,当即一红,连带着下体处,传来一阵剧痛。
无穷的恨意,陡然出现,没有记忆,只有一种幻肢痛的本能。
赵毅:不好,老狗记仇!
谛听张开嘴,一声咆哮发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金光,直接砸在了赵毅身上。
「噗!」
赵毅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倒飞出去,得亏他最后强行更改了一点方向,要不然后方台阶上坐着的一众老人,得被他砸死不少。
陶万里:「不是我们这边的。」
令竹行:「它到底要帮谁?」
谛听按压住内心想要扑过去将赵毅撕碎的强烈冲动。
主人,就快要苏醒了。
主人苏醒之际,若是看见自己正在攻击守门一方,那主人必然第一招就灭杀自己。
这不行,不行,自己必须站在邪祟的对立面,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多看主人几眼。
这一刻,对主人的忠诚,压过了来自狗懒子的仇怨。
谛听开始继续在邪祟群里冲撞、撕咬、轰击。
不一会儿,它身上也出现了大量伤口。
即使是它,面对此等局面,亦是力不从心。
毕竟,现在的它,只是借用谛听这还未完全恢复好的身体,根本无法发挥出昔日追随主人镇压江湖的真正实力。
可即使如此,打着打着,虽然伤势与疼痛感接踵而至,它心里却意外感受到了一股安宁。
仿佛,这才是自己最适应的生活,向那一尊尊邪祟,亮出自己的獠牙,拍下自己的利爪。
无论何时,无论面对谁,自己都不会畏惧,因为它清楚,自己的主人很快就会出现。
这次……也不例外。
但信念上的坚持,无法改变现实中的局面,伴随着谛听伤势加剧,先前被它截留的邪祟,不断绕过它,向着大门重新发起了冲锋。
陶万里拍开自己胸口,祭出血印,轰了出去。
令竹行从自己眉心抽出一条鞭子,最后一扫。
徐默凡刺出自己新感悟的一枪;书生点燃了那本自己最爱的书;光头男子轰出令自己身体龟裂的一拳。
所有人,都将自己最后的压箱底手段使出。
将前方的邪祟浪潮,阻挡了一瞬,也就只有这一瞬了。
陶万里与令竹行身形坠落,陈曦鸢出现在他俩身侧,抓着他俩肩膀,向后退去。
陶万里:「陈姑娘,真没必要救了。」
令竹行:「不过晚死一会会儿罢了。」
陈曦鸢将俩老头向后一丢,同时左手从陶万里身上拽下一块方印,右手从令竹行腰间扯下一根雷鞭。
陈姑娘不是要救这俩老东西,而是怕他俩掉进邪祟潮里,连身上的宝贝都丢没了。
自己的小弟弟,可是穷得很。
俩老头自是察觉到陈曦鸢的这个动作,他们不理解都这时候了,要宝贝有啥用。
不过,也无所谓了。
陶万里:「送你了。」
令竹行:「拿去。」
「吼!吼!吼!吼!」
这时,一声声咆哮从地下发出,紧接着,一头头凶兽撞破地面,来到上方,然后毫不犹豫地冲杀向这些邪祟。
原本将要覆灭众人的邪祟浪潮,再一次被拦截了下去。
大家都是油尽灯枯了,能保持站姿的都不算多,大部分都躺在地上,感受着一日多次的劫后余生。
陶万里:「我怎幺觉得,希望来了?」
令竹行:「东西还能拿回来幺?」
陶竹明:「这是昔日虞家龙王的伴生妖兽!」
书生:「怎幺变成这个样子?」
令五行:「废话,它们死了啊!」
书生:「你死了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令五行:「你的意思是,还有一个走江团队出手了?」
陶竹明:「呵,如果真有一个走江者,一直躲在暗处,那……」
书生:「本就该如此,如若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守门,那这一浪的转机,又该由谁来推动?」
令五行:「那我们,岂不是成了他的陪衬?」
书生:「我们,靠他活命,不过,我们也算帮他完成了这一浪。」
陶竹明:「我们守门,可不是为了他。」
令五行:「这个功劳,我可不要。」
他们更愿意认为,自己守门的意义,是让外面的普通人,少受了一轮戕害。
书生:「唉,我是真想见见他。」
陶竹明:「是他,不想见我们。」
一众凶兽的出现,将邪祟浪潮压退了回去。
重伤之下的谛听,感受着一头头凶兽从自己身边冲击而过。
虽然它们目光浑浊,明显是一种凶邪状态,不是当年真正的它们,但它们依旧在恪守着当年与自己主人为镇压江湖所立下的誓言,践行着自己的使命。
谛听记得,当初自己也曾跟着主人,前去瞻仰过地下的妖兽之墓。
主人笑着对它说:「元宝啊,以后你也会葬在这里,你脖子上的银元,会和我的牌位一起,供奉在我虞家祠堂里。」
此时,谛听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在这些凶兽面前,他是最清醒的。
但现在,他又是最畏惧、最不安的。
尤其是,它们并未攻击自己,明显是把自己当作了「同类」。
可是,自己,真的是它们的同类幺?
原本,自己应该是的啊。
这一刻,谛听心里,产生了一种后悔的情绪。
地面上太乱,情况太复杂,李追远没上去。
若是此时李追远看见谛听的状况,会一眼看出来,老狗不是忏悔了、认为自己做错了。
老狗是害怕了。
因为老狗清楚,自己的主人即将苏醒,所以老狗逐渐切换回那个主人面前的小元宝状态。
若是做错了事,会被主人责罚。
老狗,一直沉浸在自己与主人过去的回忆中,像是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情景游戏。
陶万里:「谁弄的,这种手笔?」
令竹行:「你觉得是哪家娃娃?」
陶万里:「要真是哪家娃娃,我们岂不是得呕死?」
令竹行:「没趁天黑把他拍死,那是真亏。」
陶万里:「此子不可留。」
令竹行:「此子已成气候,小心,是我等不可被留。」
将龙王的伴生妖兽们,集体转化为凶兽,可怕的不仅是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更是生冷不忌的行为方式。
如果背后推动者,真的是一个正在走江的年轻人,那他一旦走到最后,对整个江湖而言,都会是一场梦魇。
这招,赵毅熟啊。
虽然被谛听吼出了内伤,但赵毅还是马上爬了起来,擦去嘴角血渍,喊道:
「反败为胜,在此一举,诸位,我们再冲一把!」
陶万里:「这些凶兽不复当年实力,也撑不了太久。」
令竹行:「此局若想开解,除非虞家龙王复生。」
赵毅毫不气馁道:「一切皆有可能。」
陶万里:「赵小子,你是如何做到一直信心满满的?」
赵毅:「我祖宗!」
令竹行点头苦笑道:「若是赵家龙王今日复生,此劫立消。」
「嗡!」
一道雄浑到仿佛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气息,自虞家祖宅正中心处,向上升腾。
天空中,出现了一圈蓝色的雨幕,演绎着万千变化,每一颗雨珠里,蕴含着岁月的沧桑。
在场所有人,有老的有年轻的,就是没有见识差的。
江湖主流势力的本诀,就算不熟悉,至少也曾见识一二。
令竹行:「这是赵氏本诀演绎?」
陶万里:「不够兄弟,偷偷去给嘴开光居然不叫我。」
徐锋芝:「这是赵氏本诀,没错!」
余仙姑:「这是龙王气息!」
很多人的目光,在此刻都聚焦向赵毅。
大家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疑惑:赵家龙王的气息,为何会出现在虞家祖宅?
陶竹明:「赵兄,是深藏不露的深藏不露。」
令五行:「至少在这一浪里,令某,是真的服气了。」
赵毅无法解释。
因为他刚刚说的祖宗,不是这个祖宗。
他现在也疑惑,因为好像,自家祖宗,真的要出现了。
那股属于龙王的气息,正在越来越强烈。
这与强力与否无关,而是一切涉及龙王的事与物,都单独受天道眷顾,历代龙王,都可以认为是天道意志在人间的执行者。
但很快,天空中的雨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龙王气息,它自出现后,就以可怕的速度飙升。
直至,整个虞家祖宅,都因他的意志再次降临,出现了震颤。
所有的邪祟,在此刻都显露出了惊恐,它们都是昔日虞家龙王的手下败将,更是龙王的囚徒,现如今,虞家龙王的气息再次降临,怎能不让它们惊骇?
它们开始疯狂地逃窜。
但那些本已疲敝伤痕累累的凶兽们,却受此激励,身体内的某些东西仿佛在此时得到激发,散发出更为凶狠的戾气,以更凶猛的姿态,去和这些邪祟们厮杀。
这其中,表现得最狠也是最投入的,就是谛听!
天空中下起了雨,雨水,黑色泛着红。
压抑与绝望的氛围,弥漫在整个虞家祖宅上空。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内心沉甸甸的感觉,似有一种情绪,充斥着胸口,却又不能发泄,更无法发泄。
虞家大门处,原本躺着的人,无论身上伤势多重,都爬了起来,坐着的人,也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虞家祠堂议事厅。
四周的鲜血,在顷刻间快速回收,涌入虞地北的体内,气息的凝聚,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虞地北眼眶处,再次溢出鲜血。
只是这次,流得很缓很慢,鲜血的色泽也很浅很淡。
虞地北……站起身。
伴随着这个动作,他眉心处那数之不尽的封印,如碎纸花般飘落。
老狗说过,它的主人只要愿意睁眼,这些封印根本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