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惊讶于,龙王陈家的传承者,居然会对这谭某团队里的一个追随少年,如此之好。
先前他是无意间带到了那少年,也证明那少年确实没有练武,如果他真故意希望少年出丑,那少年绝不可能只是晃动几下身子。
可陈姑娘,似乎就见不得这少年吃一丁点的亏,维护到了这般地步。
徐锋芝微微一笑,他看出默凡眼角的疑惑。
但,他们俩感情好,不是应该的?
毕竟,人家俩人可是门当户对。
李追远和陈曦鸢走了进来。
不一会儿,谭文彬、润生和林书友,也进来了。
大家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很安静地等待。
等待着老人睡觉,等待着老人长眠。
房间里,没有丝毫悲伤,因为逝者无憾。
徐锋芝换好了新衣服,目光在在场所有人脸上看了一遍。
「出枪收枪,当如人生,生死无悔!哈哈哈!」
徐锋芝一边笑着一边将陶瓷缸里最后一粒花生米配着最后一口酒喝完。
这是第二次最后一次了。
前一次是自己对自己有交代,这一次是自己对自己眼里的江湖有交代。
自己这命,是真得好!
没有过多留恋,也没有再多一句的嘱托,徐锋芝躺了下来,闭眼、匀吸,入眠,离世。
比原本预想中的,要早一些。
可能是因为白天因提点自家晚辈遭遇反噬,缩短了时间,也有可能是徐锋芝自己故意提前了死亡。
既已无憾,又何必留恋,反正皆是长眠。
早就摆好的小供桌前,徐默凡开始烧纸,
陈曦鸢先上香,随后是谭文彬,最后一个是李追远。
大家伙都没去断香,主要是觉得徐锋芝,受得起。
纵使家世不够,大可豪情来凑。
事实也的确如此,躺在床上的遗体,不仅没有丝毫异常,反而增添了一抹似有似无的朦胧光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停灵后,徐默凡将徐锋芝入棺。
棺材是附近棺材铺里买的,买的是店里最贵的那一款。
徐默凡将棺材扛在肩上,走出房间,侍女夏荷端着一盏白蜡烛,跟在身侧,其余人,则都跟在后面。
经过旅馆前台时,发现那里摆着花圈挂着挽联摆着供品。
姚奶奶一个人守在那里,看见棺材被擡出,她低头开始烧纸钱。
徐默凡对她开口道:「多谢。」
姚奶奶:「节哀。」
走出旅馆,离开巷子,当来到马路上时,徐默凡开始加上身法,速度加快。
李追远被润生背起,所有人都跟上。
安葬之地,在北部山上,虞家祖宅后门的出口处。
当然,现在出口已荡然无存,完全与四周环境融为一体。
有人来得更早,是书生朱一文。
他脸色苍白,似乎在虞家祖宅留下的伤势,非但没丝毫好转,反而加重了。
朱一文的老仆和书童,正在帮余仙姑整理身上的衣服。
不再似那日虞家正门口所见时浓妆艳抹头戴鲜花,今日的余仙姑一身素白,显得端庄雅致。
地面,书生已经提前挖好了坑。
挖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大小。
其中一个坑里,棺材已经安置下去,里面是余仙姑丈夫的衣冠,待会儿余仙姑就会直接躺进去,与自己那在江上早故的丈夫合葬。
余仙姑:「这老家伙倒是懂得偷懒,干脆直接躺棺材里被运过来,是连一步都懒得走了。」
等余仙姑伸手拍了拍徐锋芝的棺材板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眉毛一挑,骂道:
「什幺玩意儿,说好一起闭眼的,你居然抢跑!」
徐默凡将徐锋芝的棺材放进坑里。
余仙姑:「我也得走了,要不然落下太多,不过,一文,走之前,我可要提醒你,不准把你姨奶奶我的尸身拿出来卤了!」
朱一文摇头笑道:「姨奶奶,一文是有点畜生,但还没畜生到这种地步。」
余仙姑又指了指隔壁躺着的徐锋芝:「徐老头你也不准!
朱一文:「知道,知道,您放心去吧,姨奶奶。」
余仙姑走到棺材尾,转身背靠着棺材,目光,环视四周,发出感慨:
「当初是你说的,人生美事,不过是:生在苏杭、葬在北部。
被你一语成了,今儿个,算是给你如愿了。
明明说好了婚后你就二次点灯,与我双宿双飞,可你偏偏说什幺要再挣那一浪的功德,结果给自己挣得死不见尸。
我怨了你一辈子,就是今天,我也依旧在怨你。
你,耽搁了我一辈子。」
说完,余仙姑眼睛闭起,身体自然后倾,「砰」的一声,落入了棺材中。
朱一文亲自下坑,一边给自己姨奶奶将棺材盖盖上,一边挪输道: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怨了一辈子死后还要合葬,这男的啥德性姨奶奶您当年又不是不知道,亏你还为他守了一辈子的寡,口是心非呢您。」
「砰!」
棺材盖被踢了一脚。
里头传来余仙姑骂人的声音:「小畜生,姨奶奶我还没咽气呢!」
朱一文:「晓得晓得,刚刚故作洒脱地倒下去,这会儿是不是趴在棺材里给他整理被你弄乱的衣冠呢?
还是说抱着他的衣服,说「我终于来找你了?
还真是面皮薄,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做这种事儿,就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偷偷做。」
「砰!」「砰!」
「哎哟,我的姨奶奶,您可别再踢了,这棺材不是家里的,我买的时候本地棺材铺还打了折,
一看就知道不结实,可经不起你再来几脚了。
我这钉子给您钉起来了,您早点自个儿掐了生机吧,省得待会儿没空气了闷得难受。
本来年纪就大了,老太婆一个了都,我那姨爷爷死的时候可正值年轻,您要是给自己出个紫胀的脸下去见他,他怕不是看见你第一眼就要被吓得逃跑。」
棺材里没声音了。
朱一文把耳朵贴到棺材盖上,仔细听了会儿,然后点点头,确认姨奶奶自个儿咽气了。
指节在棺材板上敲了敲,朱一文笑道:
「一听自己变丑了他就不要你了,就马上死了,哎呀,真是,难怪我奶奶说你一辈子都在倒贴。」
离开坑洞后,众人你一铲我一铲的,开始填土。
不布阵,不设禁,棺材也是寻常,这是他们的想法,躺下去后,希望能早点尘归尘土归土。
一辈子行走江湖,见过和灭过不知道多少邪祟,他们晓得尸体长久保鲜,真不见得是什幺好事。
没立坟头,也没竖碑。
徐锋芝埋葬地,被徐默凡插入一根木枪。
余仙姑的棺土上头,被朱一文插入了很多画轴。
都是这两天他拼命画出来的,什幺在天愿作比翼鸟,什幺天涯地角有穷时,什幺身无彩凤双飞翼·..—
以自己的血入颜料,以精气灌画笔。
这些画经过风吹雨打后,会没入泥土,最后渗入地下,穿过棺材,营造出一幅幅美轮美奂的幻象。
这也是为什幺徐默凡伤势都要大好了,自己反而更加虚弱的缘故。
说白了,姨奶奶说她自个儿是为苍生而死,但在朱一文视角里,是自己拖累了姨奶奶。
当自己很小就显露出「吃人」的怪癖时,全家上下都拿自己当疯子看待,都认为自己废了。
那时候,没人能料想到,自己后来能击败家族同代竞争者,拿到这一代为家族点灯行走江湖的资格。
只有姨奶奶,一边骂着自己真恶心,一边看自己饿得实在心疼,陪自己方圆百里地去寻找生前大奸大恶者之墓,给自己挖坟找食儿。
他还记得那一幕,姨奶奶一只手捏着鼻子嫌恶心另一只手还不忘帮自己在烂尸块上撒着盐巴。
身为一个疯子,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需要正常时,你已忘记了该如何表现得正常。
徐默凡离开了,带着自己的侍女,身影消散在夜幕中。
朱一文则继续在烧纸。
烧着烧着,他就将手,伸向供品里的卤味,拿过来,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流泪,不是伤心得,而是真香啊。
吃着吃着,他看向润生,就拿了一个烟熏的蹄膀递给润生。
润生走上前,接过来,蹲在地上与他一起吃了起来。
朱一文:「好吃吧?」
润生点头。
朱一文:「我那里还有好多烟熏好的嘎嘎。」
润生继续专注地吃着。
朱一文:「难得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你把地址给我,我给你再寄些过去。」
润生摇摇头,道:「你把你地址给我。」
朱一文:「这幺谨慎幺?生怕我知道你们住哪里?唉,我这根大蹄膀,真是喂了狗了。」
润生:「我找你家去,把你拍死,你家的肉就都是我的了。」
朱一文:「拍死我后记得把我给烟熏了,可千万别浪费,我平时口儿重,腌的时候少搁点盐。」
润生:「中。」
两个人将供品吃完后,标志着今晚葬礼的结束。
朱一文临走前,故意多看了一眼李追远,面带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追远等人回到姚记旅馆后,没有继续休息睡觉。
谭文彬将所有人的房费与开销都结了,当然,除了姚奶奶的珍藏茶叶,那个一来不好估价,二来也结不起。
此间事了,众人打算连夜回南通,还是老样子,人歇车不歇。
陈曦鸢站在原地,持笛,吹出一声送别的曲子,目送皮卡车驶离。
正开第一轮车的谭文彬,特意扭头看向林书友,问道:「阿友,你没把我们家的地址告诉给外队吧?」
林书友摇头:「没有,确认没有。」
路况良好,没遇到修路或者堵车,翌日下午,驶入南通地界时,轮班开车的林书友喊了一声:
「到家喽!」
一直到皮卡车从公路拐入通往石南镇思源村的村道,隔着很远,看见太爷家二楼露台上站着的红裙女孩。
这一刻,李追远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到家了。
两个多小时后,一辆洛阳牌照的计程车,停在了思源村村道口。
司机困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呼吸都带着鼾声,直到见到厚厚的一沓尾款时,才精神猛地一震,
问道:
「姑娘,你还回洛阳幺?我在这儿等你啊!」
年轻的姑娘对司机摆摆手:「师傅,你自个儿回吧。」
姑娘手持翠笛,带着好奇的目光,走入村道。
前天任她怎幺问,林书友都不告诉她地址但没关系,她在接自己学生的哥哥出院时,顺手翻了一下李潘、李雷的个人信息,上面有他们的家庭地址。
现在,就是要在这个村子里仔细找找,具体是哪栋房子了。
陈曦鸢看见了一片桃花林,在这不属于它的季节,却绽放得如此美丽。
嘿嘿,也不难找嘛。
「小弟弟,姐姐我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