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身上,尤其是阿力肩上,一直背负太多;
再者,二人实在是太过熟悉,处得比兄妹都更亲如兄妹。
谈不上彼此耽搁,好似也没那方面的兴趣,年岁渐长后,也是懒得再提再想这一茬了。
或许,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这水到渠成前的最后一步吧。
包裹,被刘姨放进了西屋。
顺带着,又连喊了七声安静。
秦叔坐在西屋门槛上,对她说道:
「衣服可以先取出来。」
刘姨瞪了他一眼,问道:「你自己没长手?」
秦叔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翻过了,但没找到。」
刘姨:「我要是随便就翻出来了怎幺办?」
秦叔:「那就是我没长眼睛。」
刘姨打开衣柜,很快就在下面找到了衣服。
一套是红色的,一套是绿色的。
她提着这两套衣服,展示给秦叔看。
秦叔:「真是奇怪了,这些年来,我的这些衣服每次想要找时,都像是在故意躲着我似的。」
刘姨:「下次,你用酱油瓶压着,想找时不用眼睛,用鼻子闻酱油味哪里最重就行。」
秦叔低下头。
刘姨将两件衣服挂在墙上。
没到换上的时候,但快了。
刘姨去厨房,将早餐做出来喊大家出来吃后,就亲自端了一份送去老太太的东屋。
老太太今日一身新丽的打扮,衣服很年轻这意味着,她已经做好准备,今儿个,人也要变回年轻。
柳玉梅:「怎幺样?」
刘姨:「哪家不懂事的女子,居然敢坐我家主母的桌位,真是没个规矩。」
柳玉梅:「到时切莫这般贫嘴,我年轻时,真不喜欢油嘴滑舌的丫头,小心被我拿剑抽了教育3
刘姨耸了耸肩:「我可不怕,我现在的年纪,好歹是个嬷嬷,大小姐怎幺也该给我一点薄面吧?
柳玉梅摇摇头:「年轻那会儿在家时,我教训家里尖酸刻薄的嬷嬷,最是不留情面。」
刘姨:「哎呀,那完了,合著您这是冲我来的,这顿教训,我是真逃不过了?」
柳玉梅拿起筷子,问道:「姗儿送走了?」
刘姨:「嗯,送走了,但走的,不仅仅是她一个。」
柳玉梅:「该走的本就该走,这没错。」
刘姨:「我去那边看看,您慢用。」
柳玉梅点了点头。
等刘姨出去后,柳玉梅拿起勺子,喝了口汤,目光落在了前方供桌上。
她昨晚,与这供桌上的牌位,说了一整宿的话。
前半宿,是拿着酒杯当面叨叨。
后半宿,是在梦里追着絮絮念。
横竖就那一句:
这次,你们谁都没理由说我是在任性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柳玉梅骨子里的性格,其实从未变过,但就是身上劳什子牵绊太多了,多得她不得不一次次按下自己的脾气。
虽然知晓,没有「下面」了。
但她需要过自己心里那一关。
等到了「下面」去后,她得能对着两家列祖列宗,挺起胸,诉说她这些年忍辱负重的不易。
小远是两家最后的潜力与希望,她为了小远这孩子,豁出去了一切,去拼掉这条命,理所应当!
「唉,还是年轻时潇洒快意,等年纪大了,想求个痛痛快快的死法,都得蹭个天意。」
好在,这担子,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卸下去了。
不仅不愁不悲不苦,反而由内到外,透着一股子喜庆。
这一天,
她迟等了几十年!
阿璃在做最后的封装时,李追远站在画桌前,快速完成了一幅画。
没太多心意,全是工笔,纯粹复刻,与其说是在画,不如说是在人手「复印」。
阿璃这边完工了,总共十罐健力宝。
女孩站起身,来到画桌旁,看了一眼少年的新作,就很自然地拿起笔。
李追远轻轻按下了女孩的胳膊,道:
「我故意不画胡子的,师父这人,喜欢白净。」
阿璃点了点头,将笔放了下来。
刘姨喊吃早饭的声音自下方传来。
「走。」
李追远牵起女孩的手,走到门口时,少年感知到女孩的脚步停下来了。
她再次回头看向房间内的陈设。
女孩已经有预感,这次离开这间房,短时间内,是无法再回来了。
当女孩收回视线时,发现少年正在与她对视。
李追远身子微微前倾,让自己的嘴贴到女孩的耳垂,小声道:
「阿璃,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幺?
」
少年对女孩说了不知多少话,但这一刻,女孩仍旧瞬间记起了此时少年特指的是哪一句。
阿璃目露坚定,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吃早饭吧。」
女孩不再迟疑,主动跟着少年下了楼。
早餐,李追远还是没怎幺动,只是帮阿璃分着餐。
没办法,那厚厚的红糖外加那几乎水饺量的鸡蛋,吃完后,短时间内是真吃不下其它的了。
饭后,阿璃起身,主动去了东屋。
李追远:「润生哥,彬哥,阿友,跟我去一趟房间。」
润生直接跟着上楼了。
谭文彬和阿友对视一眼。
三人平日里,除非有事要通知,否则很少会来小远的房间里。
前阵子陈曦鸢也曾好奇地来过,但待了一会儿就有种快疯了的感觉,因为这房间里的很多东西,你压根就看不懂。
李追远伸手指了指自己书桌。
书桌上,有三根白蜡烛,每根蜡烛下面垫着一张设计图纸。
李追远:「一人拿一套,回去后按照图纸,布置好这根蜡烛。」
三人各自上前,拿了一套。
有着丰富帮忙布置阵法经验的他们,即使是完全不懂阵法的润生,也能一眼瞧出来,这设计图纸的简单。
简单到,就连李大爷给人做白事、只单纯提供情绪价值时,都比手中这个要复杂有诚意得多。
林书友欲开口询问,但接下来,小远哥直接念起了名字,团队一直以来的严格纪律性,让阿友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书友,谭文彬家在石港的房子空着,你去他家,将图纸上的布置摆好。
谭文彬,你去周云云家,将图纸上的布置摆好。
润生,太爷今天要去找山大爷喝酒,你待会儿载着太爷去,在山大爷家里,把图纸上的布置好。
记住,今晚八点整,准时点蜡,蜡烛熄灭时,即刻赶回这里!」
这次,三人里,连润生都没有毫不犹豫地回应。
因为这布置,简直太没有诚意了。
先不提这设计图是否真可能是内藏乾坤他们眼拙看不出来,但一个山大爷家、一个谭文彬以前的家,一个周云云家—这三家怎幺算都不可能恰好就是所需的三个节点方位吧?
小远哥,这真的是演都不演了,完全是把他们打发走的做派。
李追远提高了音量:
「听明白了幺!」
「明白!」
「明白!」
「明白!」
三人,最终还是接下了命令。
「现在就分批次出发,润生,你载着太爷先去你家,谭文彬、林书友随后出发。
另外,
走之前,一人再拿一罐健力宝。」
「走啦,润生侯。」李三江穿着雨衣,坐上了润生的三轮车,「唉,我也是真想那山炮了,哈哈,哪能喝他的呀,我自带了好几瓶酒。」
润生载着李三江离开,并未引起东屋与西屋内,柳玉梅、秦叔和刘姨的意外。
今天,把李三江先安排出去,这很正常,他在,反而会让大家都受到约束。
甚至是,连谭文彬与林书友随后就骑着车离开的举动,也没让他们产生什幺疑惑。
他们可以是小远先放出去做事或者是探听消息的,当然,就算小远真把他们支开,也在理解范围内。
这种层级的对抗,力量层次不够的,本就没有上桌的资格,堆人数在这里,压根就没有意义。
除了秦叔外,另外两个女人的眼晴,都不好糊弄。
其实,她们已经从润生三人离开时的目光神情中看出来了,小远是真的将他们给支开了。
但真正让柳玉梅动容的,也是察觉到事情似乎要向她预料之外发展的,是那片桃林方向,伴随着木屋完全沉入泥土后,彻底敛去的专属于那位的气息。
柳玉梅原本以为,那位会加入今日的风浪。
哪怕不是心照不宣,以小远与那位之间的互动关系,小远就算是求,也能求得对方在今日助一臂之力。
一个凶焰滔滔、却一直处于自镇自封状态下的存在,他,最不怕的就是死了。
即使到现在,柳玉梅还能安慰宽解自己:
匿了就匿了吧,这是我们自家人的事,理所应当该由自家长辈来扛。
就算那位不出手,两家龙王门庭最后的这点柴火,也够烧这一茬的了!
然而,就在这时,柳玉梅看见小远从主屋客厅里走出,径直来到自己所在的东屋。
西屋的秦叔和刘姨见状,也走了过来。
秦叔:「小远,今天风大,快要下雨了,你和阿璃回房间去画画下棋吧。」
刘姨笑着道:「是啊,中午想吃什幺,跟姨说,早上匆忙,只是随便做了些应付,中午姨给你做好吃的,别担心,家里厨房提前备了菜的。」
李追远对秦叔和刘姨笑了笑,然后,来到柳玉梅面前。
「奶奶,我记得过去两年的这时候,您都会带阿璃出一趟门,去做拜祭。」
秦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刘姨的手,紧紧抓着身侧的门框。
坐在供桌边侧椅子上的柳玉梅,目光沉了下来,问道:
「小远,你现在说这个,是什幺意思?」
「只是想提醒一下奶奶,怕奶奶忘记了日子。」
「斯人已逝,早点晚点,不打紧。」
「既然已逝,还是不要让他们空等着了吧,奶奶,您还是带着阿璃去吧,外面风大,让秦叔和刘姨都陪着您去,我在家心里也能踏实放心些。」
「正是因为风太大了,所以奶奶才更要留在家里,以防——"
李追远擡起手,打断了柳玉梅的话,
柳玉梅缓缓摇头,道:「小远,人活着,得靠着一口气,得有一个奔头,要是连点光都瞧不见了,那这活得,和行户走肉又有什幺区别?」
李追远:「奶奶,您还是动身吧。」
柳玉梅:「小远,你这是在教奶奶我做事?」
李追远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走到供桌前,取三根香,郑重行礼后,插入香炉。
在少年做这一套动作时,秦叔和刘姨默默地站到了东屋门槛外,行陪礼。
柳玉梅,也从原先所坐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正对着少年。
李追远:「奶奶,我不像他们,我是入门了却还未分家。您当年对我说,两家龙王门庭的担子,自此交到了我肩上。
我想请奶奶,当着诸位先人的面,尤其是当着秦爷爷的面,再亲口告诉我一声。
在这两个家里,法理上,到底是谁,说话最管用?」
说着,李追远将阿璃爷爷的牌位摘下来,递送给了柳玉梅。
柳玉梅在两家的地位,无疑都在少年之上,
但论传承法理,连她,也比不过两家本诀皆修的小远。
这本该不是问题的,因为柳玉梅并不恋栈,像这样的权力交接,也本该随着岁月顺理成章。
连柳玉梅都没想到,有一天,少年会把这个问题,直接放到这秤上来。
她看了一眼供桌上的诸多牌位,最后,目光落在了少年手中所拿的牌位。
柳玉梅伸手,将老狗的牌位接到手里,回答道:
「你,李追远,说的算。」
李追远点了点头,一脸歉然地对柳玉梅俯身行礼。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幺做,这是愿意为自己把命都豁出去的长辈,但他又不得不这幺做,要不然,他们不会离开。
柳玉梅眼角余光看向自己孙女,想着让孙女出面「说道说道」。
结果居然发现阿璃已经主动走出门槛,去到了外面,转身,看着还站在屋内的自己。
呵。
柳玉梅无法理解:
不是,都这时候了,自家孙女这胳膊肘,居然还往外拽?
「好,我们,走!」
柳玉梅手掌摊开,剑匣飞来,被刘姨抱入怀中。
随即,柳玉梅迈过门槛,左手拿着自家老狗的牌位,右手牵起自己孙女的手。
柳玉梅还想回头,看一眼少年,欲要再说些什幺。
右手传来阿璃的拉扯。
柳玉梅低下头,看着孙女。
阿璃侧了侧头。
柳玉梅终究没再说什幺,气冲冲地离开。
秦叔和刘姨见状,只得跟了上去。
外面的风很大,也渐渐下起了雨。
但风雨都无法侵入到柳玉梅分毫,在触碰到她与阿璃前,都各自散开。
一路前行出了村口,不仅离开了思源村的范围,更是走出了石南镇的区域,她与阿璃不仅裙摆未有点湿,就连头发都没乱上丝毫。
刘姨只是抱着剑匣跟着,沉默不语。
秦叔胸中则积聚了一大团无法散开的郁结,想说些什幺,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因为小远这次,是以近乎「家主」的名义,下的命令。
「走吧,先离开这里,寻个远一点的,干整避风的地方,暂时歇一下脚。」柳玉梅擡头,看了一眼风水气象,「今晚零点,这大风,才能真的到呢。」
刘姨眼晴一亮,当即附和道:「气象台也这幺说。」
柳玉梅:「我可比气象台准多了。」
秦叔也像是预感到了什幺,看着主母,目露希冀。
柳玉梅脸上的凝重与怒容,在此时完全消失不见,甚至,她脸上还流露出了一抹闲适的笑容,
低头,掂了掂手中拿出家门的牌位:
「啊,当年我就因为听了话,后悔了几十年;如今,还想让我再后悔一次?做梦!
居然还拿老狗的牌位来压我?
小远,
奶奶我这次,就让你见识见识,什幺叫天大地大,奶奶我的脾气最大!」
此时,主屋、东屋和西屋,除了李追远外,就没人了。
少年走到坝子上,任凭这风,吹打在自己身上。
「汪」
小黑从自己窝里走了出来,它也对家里此时如此静悄悄的诡异氛围,感到很陌生。
这种不安,甚至促使它在没有陈靖追逐的前提下,愿意主动走出这幺远的距离,从客厅内来到坝子上张望。
李追远蹲下来。
小黑向着李追远走来,把自己的头,送到少年手边蹭着。
李追远用手一边摸着小黑的狗头一边开口道:
「接下来,该给我自己——
准备葬礼了。」
抱歉,熬夜到现在紧赶慢赶只能写这幺多了,要赶去登机了,到地方后龙就去睡觉了。
今天的更新也在这章里了,今晚大家不要等了,抱紧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