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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时移事易,形势大不同。

苏总督做郡守的时候,静海高氏可没那幺厉害。

那时候的苏观瀛,大刀阔斧地改造静海郡,远没有今天这样的掣肘。当然时机未到,也没有高氏这块肥肉可以割。

晏抚的政治道路十分明朗,一路上的关隘都已算在阁中。静海高氏是他的第一道考题,他不止要答对,还要答得漂亮。

一张张满分试卷,最后铺成入阁的砖。

「孩子们都已经睡了……」温汀兰的纤纤玉指,贴在晏抚的肩膀上,指腹温热,呼气如兰。

对于她这般自小养在诗书里的大家闺秀,这就是极限了。

晏抚好好地喝着茶,忽然就被呛住,连连咳嗽了一阵。

「咳——这几天海上风浪太大,恐伤百姓生计,海岸那边我已让人去布置。家里的防风阵也要早晚开着,莫惜道元石,恐进了腥气。」

「最近公务繁重,郡府里一堆事情,也不知在我任职之前,他们是怎样做事。我哪里这幺忙过?」

「说起来上阳岭矿脉减产的事情,已经有了调查结果——是因为海水倒灌,淤泥沉陷,清理出来很不容易,得从术院请调一些术士过去,之后还得请阵师重新布置……又是一大笔钱,唉,我哪里愁过钱呢?混到了今天,叫高哲都能贿赂我了!」

「这茶不错,下次——」

温汀兰一言不发,只是慢慢梳拢他的头发,静静地看他找理由。

晏抚说着说着,终于认命了。

把茶盏一放:「走吧,进屋。」

温汀兰这才笑了,却是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夫君莫急。」

他们俩已经成婚好些年了,当初婚礼的时候,极尽铺陈,炫耀临淄,至今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大排场。

这些年夫妻恩爱,诞下一儿一女,可以说事事圆满。

只有一事不谐——扶风柳氏的柳秀章,将三分香气楼开遍了齐国各郡,相较于原先的四大名楼,声势已后来居上。有人说她毁了柳家的名声,也有人说她重塑了扶风。但不管怎幺说,名字常在齐国的街巷流动,议论于他人口耳。

她闻而不快,他避而不谈。

「我已急不可耐。」晏抚赶场似的说完这句,当然还是稳稳地坐着:「夫人是还有什幺事情要同我讨论?且慢慢说,自当以家事为重!我猜,是阿朱的课业?不行我今晚就好好帮她补一下,免得明天挨先生的骂——取她的作业来,笔墨伺候!」

他们生子为「青泽」,生女为「朱婴」。

青泽从小就懂事,不需大人操心。朱婴则是调皮捣蛋,和博望侯家里那小子是一路皮实……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也常常被长辈的拳头解决。

之前他还没有来静海郡任职的时候,晏朱婴和重玄瑜可是临淄城里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走到哪儿都鸡飞狗跳。

他火急火燎地外放为官,也未尝不是孟母三迁。

温汀兰却不玩笑,咬了咬唇,很有些忧心的样子:「临淄城那边,今晚有大事发生……爷爷可跟你说了幺?」

晏抚本来眼底都含着笑纹……一时都散在眸海。

他其实很愿意享受画眉之乐,在繁忙的政务之余,用简单平静的生活,宽容自己疲惫的心。

「贝郡那边并没有什幺消息给我,上次发信还是前旬——」他轻缓地问:「什幺大事?」

临淄三百里雄城,乃东国首都,就该是清风徐来,波澜不惊。哪有什幺大事,能在临淄称「大」!

若真有影响整个大齐国祚的事情,自己那位智略绝顶的爷爷,不该没有言语。

除非……那位大齐帝国的第一功相,觉得他晏抚于此事根本没有影响,又或者认为只要他知情,怎幺做都是错。

那幺不让他知情,就已经是晏家的选择。

而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枕边人,这位晏温氏……又是如何得知所谓的「临淄大事」,又是因为什幺开口呢?

「噢,是我爹给我传信了——」温汀兰的声音很轻,似不欲惊扰良夜,但话语的内容如雷霆阵阵:「说是今夜紫气稀薄,青气厚重……恐有天变。」

晏抚坐在那里,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静静看着自己映在茶汤上的疲惫的眼睛……伸手将茶盖掩上了。

「青气冲紫幺……」他呢喃。

温汀兰幽幽一叹:「天行有常,日月轮转。今上御极七十九年,大约也到时候了。」

晏抚的手按在茶盖上,感受着已经不多的热气,忽然问道:「夫人,咱们夫妻一场。这些年来,我可有对你不忠,对你不好,怠慢于你?」

温汀兰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对我太好。你总是可以把别人的情绪照顾得很好。」

「你当然不会怠慢我,是的,你用到了『怠慢』这个词。」

她反复地咀嚼了这两个字,终于有了哀色:「有时候我在想,或许你应该找一个……你可以在她面前释放你自己的人。我说的不是关于卑微、尊重,或者别的什幺,而是希望你可以任性自然,至少在家里轻松一点。」

「你可以不用做一个谦谦君子,你可以坏一点,恶一点,或者懒惰无趣,全都没有关系。」

她放开晏抚的肩膀,走到晏抚面前,直视他的眼睛:「今天你什幺都不缺,但是你好累。」

晏抚的表情有些忧伤了。

这忧伤显然与温汀兰的料想不同。

「郎君……」她伸手要抚摸晏抚的脸。

但这只手在半路就被晏抚捉住。

紧紧地捉住!

他们曾无数次交握彼此的手,比这更紧密的时候也有,但温汀兰从未有今天这样的感觉——晏抚的心,好像在颤抖。

「我相信温汀兰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本就这样温柔。她懂得关心旁人的感受。」

晏抚捉着这只柔软的手,擡眼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因为酒意尚未散尽,所以分不清那丝迷蒙是不是伤心。

他慢慢地道:「但温汀兰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她骨子里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在感情里有强烈的占有欲——在惯来的教养和待人的温柔之外,她有一颗坚定的爱自己的心。」

温汀兰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是啊,从前的温汀兰不会这样言语。但是爱你让我失去一部分自己。我希望你更快乐,无论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不是我——你这样的人,不该被情事牵绊。你应该自由,应该快乐,应该去描画你的人生……你会成为大齐丞相,你会建立不朽的功业。」

晏抚闭上眼睛:「既然是你来跟我说青紫之替,想来我的岳丈,已经做出选择了?」

温汀兰语气柔缓:「今上武功更盛,青石宫文治更隆。我父亲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自然心中是有偏向的。」

「夫人。」晏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酒意全无,双眸清亮如寒星:「其实无论临淄发生了什幺,天变也好,虚惊一场也好,都是临淄城里当朝者的事情……你无心军政,向来只爱诗与花。而我这区区静海郡郡守,也影响不了什幺国家大局。」

过往的琴瑟和鸣真实存在。

他多希望历历在目的那一切,可以如画卷般停下!

但温汀兰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她仍然满眼爱慕,看着她的夫君:「新朝新气象,若无日月交替,军事堂政事堂里,何时能进新人?夫君年轻归年轻,总归不愿你多等。若有从龙之功,则夫君的宰辅之路会更加容易——静海高氏再肥,也只是年猪,不是什幺恶虎,算不得功业。」

声音渐低:「况且我实在不愿,我的丈夫和我的父亲……路歧道远。」

说着泫然欲泣:「今分青紫,后隔内外,既为翁婿,竟成新旧两朝之分……叫我怎幺回娘家,叫青泽和朱婴,以后怎幺见外公?」

晏抚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流出泪来:「我不怪你,因为有些力量不是你能抗拒的。这无关于爱,是意志无法跨越的鸿沟。」

「什幺?」温汀兰一脸迷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幺,夫君,你这样很吓人——」

夫妻俩一坐一站,一个擡头,一个低头。十指相扣,四目相对。

灯影映在窗上,已是一幅恩爱的画卷。

而晏抚道:「我的妻子死了。我会永远怀念她。」

死了?

这句话尚未来得及在温汀兰心里打个转儿。

便见晏抚那张温润公子的脸,忽然复上了一张极其特殊的面具——

像是一张迭纸拼凑的画面,在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神异体现。

温汀兰悚然一惊!

这张纸脸,是由许多张可以定义为珍品的符篆组成。

它们都属于十万年前符道大宗「天玄门」的传世作品,其名【甲子光谱】,一套有四十九张。在符篆之道凋零的今日,能得一张,已是弥足珍贵,足以改写神临层次的战斗。

而这里有一整套。

世上已经并不存在第二套了。

当这整套符册在晏抚的脸上出现,代表整个静海郡十年的税收……都点燃在一瞬。

若算上它在符篆之道上的历史意义,则价值不可估量。

晏抚下注太重,简直是倾城而决。

温汀兰的反应非常快,一层层的道术绕身而开,却被铺天盖地的光线扑灭。

她欲脱身而去,光亦为锁,将她定在当场。

晏抚和她十指相扣的手,已经被一层乌金色的皮革所阻。这从内府扩张出来的绝品皮甲,覆盖了晏抚全身,连一个毛孔都不露出。

然后是填满了视野、侵占了感知的强光。

炙热,刺痛。即便神临之躯,也有几乎融化的痛感!

恐怖的爆炸完全贴合著温汀兰的身体发生,却连声音都湮灭了。强光也在晏抚的皮甲上不断回弹,一次次冲刷温汀兰的道身,却始终约束在这方寸之地。

终于光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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