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1章 有德者苦
左丘吾站在山河盘中,看着禁外的姜望的眼睛,却不只是看着姜望。他看着他看不到的湖心亭,还记得亭子里每一道岁月的痕迹,记得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落点……如坐井望月!
他当然听得到剧匮的天音,但却一时怔然。
「诸位读史书吗?」他问。
对面的姜望道:「有幸拜读过司马衡先生的《史刀凿海》。」
「翻开史书看看吧。写的都是什幺?眼前的这一切难道新鲜吗?」
左丘吾冷冷地笑:「懂事的孩子总是被要求更懂事,有担当的人总是会担当更重,那些忍受辛苦的人永远更辛苦。」
「燧人焚身,有熊衰亡,烈山自解。三皇诸圣到如今,史书摞天高,不过四个字——」
他大袖一挥:「有德者苦!」
湖心亭中,竟然静默。
「先生有先生的高论。」意海冰棺中的姜望,按鼎的手不曾放松:「但以崔一更的为人,你若是跟他说清楚,说有什幺事情需要他做出这样的牺牲,他也会这样牺牲。」
左丘吾摇了摇头:「不是真正的绝境,无法压榨他的意志,不能体现他的灵魂。他对书院的情感,是历史的印章,他坚韧不拔的意志,是穿书的线,因为他三百三十二年的苦熬,这部史书才得以成册!」
姜望就站在他面前,但两个人实在是距离很远,难有相互理解的可能。他说道:「院长想得很清楚了,但有没有想过,崔一更是怎幺想的呢?」
「我很愿意关心他是怎幺想的,因为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但我作为一院山长,要关心的不止这一个孩子。」左丘吾站在旧燕山河中,感受已经消逝的历史,脚下不动,咬着牙道:「历史的洪流一旦奔涌,我们每个人都被裹挟其中。没有人会在乎一滴水是怎幺想,哪怕它落进洪流之前是一滴血泪!」
剧匮端坐在那里,看不出对左丘吾的言语有什幺想法,只淡声道:「说说看吧,左院长把经营一生的勤苦书院,变成眼下这般,究竟是因为什幺?您此番作态,又意欲何为?」
左丘吾擡起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几位阁员联手抓捕『时身』的时候,难道没有注意到那些世界吗?」
斗昭略略挑眉。
抓捕「时身」的活儿不是他干的,但他的确也在不同的书页里对左丘吾出过刀,非要说那些世界有什幺特别的话……很多地方有不同于左丘吾的强者。但应该是囿于这部史书本身的限制,能够靠近左丘吾的不多,能像左丘吾一样往返于不同书页的,则是还没有发现。
「那些复杂各异,自有生机的时空……」左丘吾喃声道:「它们凋零,破灭,消亡,它们也顽强,璀璨,生机勃勃。」
「哪怕同一件事情,在不同人的角度,也是不同的历史。哪怕同一些人,面对同样的境遇,也会走向不同的可能。」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的声音很孤独:「我依托于所有身存希望的存在,开启不同的历史篇章,只为了演化出最好的结局,为了唯一一段正确的历史,找到拯救书院的道路!」
「我们先把拯救书院这件事放下。暂时也不必讨论贵院遇到了什幺了不得的危机。」剧匮始终有自己的审问秩序,不受情绪裹挟,也不被他人干扰:「单说左院长的行为——若只是开启不同的历史篇章,演化最好的结局。贵院何必封山,此事又何须遮掩?」
「因为我不只是坐在那里等这些篇章发展。」左丘吾擡高声音:「没有任何一页自然发生的历史,能够摆脱勤苦书院的困境!」
现在的左丘吾,有一种坦率的姿态,情绪很丰满,这也让他的话,有很强的说服力。
剧匮道:「院长是说,对于这些历史篇章,院长有过多的干预——你对崔一更所做的事情,并非孤例,相反只是许多事情里的其中一件。你觉得外界,包括书山在内,甚至勤苦书院自身,大概都不会理解你?」
左丘吾道:「为了完成这部著作,我在整个勤苦书院的几万年历史里寻找角色,以这些拥有主角魅力的角色为中心,发展不同的历史故事,创造拥有更多可能性的书院篇章。」
「这幺长时间写下来,计有废稿一万两千六百张,增删三十年,定稿的那一刻,还剩三百六十篇。」
他苦涩又满足地梳理这过程:「成书之后,我又亲手撕掉了其中的九十篇。它们就像长坏的枝叶,被我修剪。所以你们眼下看到的这部史书,便是这二百七十篇的「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