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目前的骨缺损是半骨盆缺损、双股骨缺损,要处理起来是非常非常复杂的。”
“我们可不可以先置之不理,就只是针对他的感染想想办法?”
“这样既可以给病人家属一个交代,另外也可以在王兴欢院长那边有一个回复,而后再想办法将其打发走。”
“免得把事情闹得太僵,触及病人家属的反感,还就不走了!”
“感染是最表层的症状,不管是患者自己的感受还是病人家属的护理,都非常痛苦。”
外科医生会觉得感染棘手,病人家属同样也会觉得。
感染后的创面,不仅看起来脏兮兮的,还有恶臭,并且这不是一天两天。
如果感染不能得到控制,会一直如此。
袁威宏的意思是,如果可以处理好一种,就可以和病人家属去谈出院、转院或者其他选择。
不然现在的情况,让病人从医院里出去,病人家属也的确不知道该把病人往哪里丢。
“我们医院不是有感染外科的么?”宫家和提议道。
宫家和之前也与方子业一起在恩市疗养院处理过重症骨髓炎,也处理过重症骨髓炎并发全身感染的患者。
当时在进行讨论的时候,就考虑到过转感染外科。
“这个病人合并有骨缺损,而且还是双下肢的多发感染,感染外科肯定不会收的。”
“他有我们创伤外科的绝对病种,我们也推不掉。”袁威宏先开口解释。
如果这个患者,没有骨缺损的话,感染外科必须要接手,那这个病人就不会来创伤外科了。
中南医院的创伤外科也不是万能的,在遇到这种让人头疼得睡不着觉的病种时,任何人的第一想法都不是逞能,而是如何将其甩掉。
方子业也这么想过,可综合分析下来,根本就没有办法摆脱,所以这条思路就只能被暂时搁浅。
方子业道:“感染的治疗原则就是早期诊断,合理抗感染,外科干预、营养支持与预防并发症!”
“现在感染已经发展到如下的局面,早期诊断已经没有意义,病人的感染谱也早已记录在检验资料中。”
“根据我们对患者目前血运情况的评估,外科干预需要相当谨慎。”
“就患者目前的血运状态,如果轻易进行局部清创治疗的话,很容易导致局部的创口不愈合。”
“如果非要清创处理的话,那么就必须要同时行血运重建术、血管置换术,其操作的广度,也足够我们同期行骨缺损的治疗了。”
“因此当前也必须谨慎。”
“营养支持和预防并发症是必须序贯全程的,现在单独拧出来没有意义。”
“那么我们目前可以选的节点就只有一条,合理抗感染治疗。”
“抗感染过程中,根据药敏结果选择敏感抗生素无需谈及,现在评估疗程没有意义,肯定会做到足量足程。”
“我们唯一可以进行探讨的点就是给药方式了。”
“传统的给药方式分两种,口服与静脉给药,但实际上,两者的抗感染原理相同,都是抗生素通过胃部吸收、静脉入血,再通过血液循环至全身,到达局部达到抗感染的效果。”
“但患者的局部血运很差,就算是增加抗生素的用量,能到达局部的药物浓度也很少,甚至有可能根本达不到局部。”
“所以,我们可以用的抗感染给药方式貌似就只剩下了暴力的局部给药。”
“可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摆在了面前,如何局部给药。”
“如果只是给及表层,那么内里的感染依旧,不过是掩耳盗铃,但想要如同清创术期间那般精准的局部给药,清创涉及的范围也不亚于做骨缺损的重建术。”
“不能清创、不能引流,不能局部给药,全身给药无效!此题几乎无解。”
方子业通过非常透彻的理论,对这个病人当前的情况进行了详细地拆解。
以治疗原则跟线条,断定了当前局势。
袁威宏的音色当即一沉:“既然无计可施,那就随人所愿,该拖就拖。”
“到时候我去与病人家属谈。”
袁威宏的出声干脆迅速,使得熊志章与宫家和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各自愣了会儿神后,才怔怔地看了看方子业方向——
死心塌地四个字的理由已然迸出。
宫家和双手合十于腹前,谨慎开口道:“袁主任,这些事情可以以后再谈,我们先把病例拆析完。”
“虽未必能实实在在解决这个患者的问题,可也能通过总结触类旁通地做好知识储备。”
宫家和开口给方子业保留了创造奇迹的一丝缺口。
方子业则再接道:“根据患者当前的状态与诊断,首要解决的问题并不是感染。”
“而是能不能达到患者家属想‘以钱换命’的交易。”
“2型尿病、高血压、高血脂;冠状动脉支架放置术后,腹主动脉置换术后。”
“必然伴随有心肺功能不全。”
“患者之前入住icu是因菌血症,目前感染灶虽然已经局化,但感染随时都可能由双下肢局部入血,再发菌血症。”
“而以患者转至我科前的身体状态,即便是感染控制后,所能得到的也只是毫无功能的双下肢。”
“全身的基础情况非常差!~”
“应该尽早非常详尽地与家属讨论‘要命’还是‘要治病’的问题。”
“63岁的年纪,已然不算年轻力壮,他身体固有的机能,也容不得继续作下去。”
“我们创伤外科存在的意义之一虽然是为患者保住肢体,但前提条件还是要保住患者的命,不应该以保肢而至生命有无于不顾。”
“现下的局面,讨论感染的治疗,毫无意义!”方子业的声音非常平静,态度果决。
袁威宏闻言,眉头轻皱,道:“病人家属如果同意截肢,也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现在再去提,恐怕也得不到意想中的结果。”
“我们可能要想的,还是如何通过抗感染治疗的手段,先稳住患者的下肢感染灶。”
袁威宏虽然支持方子业,可也希望可以实实在在地解决了一部分问题后,再去与患者家属沟通解释。
他与病人家属接触比较多,更加清楚家属们的态度。
方子业转头向袁威宏,反问道:“这老人的儿女,以孝道为孝的嘛?”
“为了保住腿,连生死都不顾了?”
“真以为我们医院的icu就是最坚强的堡垒了么?出了事,往icu里一送,保底还能保住一条命?”
熊志章老教授开口道:“子业,现在时代高速发展下,人的思维观念都稍微变了。”
“有一部分人,为了追求更高的生活质量,是愿意赌一赌的。”
“我觉得,可能与老人自身而言,与其半身不遂地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
“他年岁虽然不大,才六十多岁,可他的儿女都事业有成,且已成规模,该享受的也享受了……”
“有时候,老人唯一的依托就是不想成为累赘。”
熊志章以自己的年纪作为起点,分析了一下老人的心理。
方子业沉默下去。
虽然世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这种道理早已过时。
与其折磨残存,还真不如痛痛快快的死。
如果这是老人自己的意愿,那么去强烈要求患者与家属截肢,恐怕是谈不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家境一般,可能还会因为医疗费用放弃,但老人有商业医保,自身家境也不错,肯定不会因经济因素放弃。
从老人受伤到如今将近一年时间,依旧态度坚决。
想要说服家属的退路也就断掉了。
现下,组里面要面临的困境就是,要么看着老人就这么死过去,要么就想办法,先把最直接和最要命的感染给控制住。
方子业想到这里,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地掐着眉心:“那这不是耍无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