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彼此。」
卢长生轻叹:「九年以来,陶公日复一日的奔走呼吁,为了泉城,为了一座早已经不存在和别人遗忘的城市,倾注诸多。奸邪如我,也不由得衷心敬佩。」
「古代人说,出淤泥而不染,可白莲有知的话,恐怕也会厌弃淤泥吧?」
他将丝巾折迭好,放在了陶公面前的桌子上,最后一次履行完了秘书和助理的职责,回到桌子对面,正襟危坐,肃然问道:「为何不能到我这边来?」
陶公嘿然一笑,嗤之以鼻:「一屋之垢,尚可扫净。倘若如老龟一般跳入泥塘里打滚还自以为畅快,那才叫不可救药呢。」
「可其实你都知道的,对吧?」
卢长生摇头:「你应该一直都知道才对……不只是身边秘书的身份有问题。」
「中城之敷衍,议会之轻蔑。联邦西进之意已决,早在几十年之前,泉城就已经被放弃了,不然的话,又怎幺会放任你独身支撑那幺久?」
「用尽所有的力气,透支了一切信用,赌上未来和自身,接任海洲镇守这样的烂摊子,身边之人却全都是如我这样蝇营狗苟、各怀鬼胎的家伙。
崖城那个被放逐之后每天装死的总督、船城那个投效中城只管为主人捞钱的走狗、潮城那个贪恋权柄、恋栈不去的无能之辈,残虐无状的军方、只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大杀一场的大群……
还有这帮安全局的所谓局长,敷衍了事者、藉机撺权者、虚伪应对者,就连你最信赖的那个吕盈月,也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投机者,指望别人为自己先趟出一条血路来,然后自己再去从容摘取果实的政客……野心勃勃如此,搞不好,你海洲镇守这个位置,她说不定早已觊觎在心。」
卢长生质问:「这就是你所追随的天元?凭藉着这帮家伙,你又如何成事?」
陶公没有说话。
看着他。
并无气馁或者不快,却更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
「……这不就是天元幺?」他理所应当的反问。
令卢长生的神情,微微一怔。
「这就是天元啊,卢长生。」
陶公怜悯的摇头:「你还不明白幺?即便是蝇营狗苟之辈,纵然是各怀鬼胎的家伙,如今聚合在一起,不也令汝等鼠辈忌惮难安幺?」
纷争、内耗、野心、仇恨、图谋、慈悲、勇气、贪婪……
这些其实都无所谓,都是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
无所谓出身,无所谓目的,也无所谓男女老少人种类别——本应该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人,居然能并肩走在一起,整合在同一个框架和秩序之下,遵循其中的规则而行止。
一盘散沙整合在一处之后,一体同心,居然也能够放心将后背交给那些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甚至自己都看不上的家伙……
这难道不是奇迹幺?
这难道不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庄严最浩瀚无边的力量幺?
「大哉天元!伟哉天元!!」
陶公大笑,含混又沙哑,自靠椅之上展开了干枯纤细的手臂,展示着这一份成果:「我所追逐和敬仰的东西,这九年以来,不一直都在你的眼前幺?
我明明未曾掩饰才对,可你为何不曾察觉呢,卢长生?
我见山高水远便知天元之广阔无穷,而你眼中所看到的山水,又是何等模样?」
卢长生沉默。
许久。
自漫长的死寂之中,敬服而叹。
「陶公之心坚如磐石,恐怕已经不是我这种邪淫之辈所能动摇,在下佩服。」
「我不在乎。」陶公说。
「我知道。」
卢长生垂眸,看向两人之间,杂乱的棋盘,伸手按在正中的天元之位上:「我还想和你下一局棋。」
「讲。」
「还是和之前一样,还是和刚刚一样,就按照你想的来——你跟我,安全局和化邪教团,海洲和邪愚之属,一决雌雄。」
他说,「放心,我不会引爆泉城,致使局势万劫不复。天人不出,就以你我之胜负,论定泉城归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