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才11点多吧,我睡的比这晚得多,肯定能接到,一旦接到了,无论发生什幺都会赶过去,她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可为什幺是给你、给一个八年没联系过的人打电话呢,我知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可说什幺男朋友,我……抱歉。」
他肩膀垮下来:
「先不聊了,还有事忙,你可能不知道,青怜家里就剩她一个了,之前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奶奶,但几年前也过世了。所以没人帮忙操办后事,就光我和诺萍他们几个。
「那这次就招待不周,以后常过来玩。」
这样说着,他挤出见面时笑嘻嘻的脸,笑得却有点难看。
张述桐没接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我也去帮忙吧。」
于是,最后还是没能走掉。
……
计划里是下午坐船出岛,能赶上今晚最后一班高铁,这样明晚就能到家,他一路安排得很赶,并非有多少急事,只是担心生出变故,触发那个该死的能力。
但如今计划偏移得有些远,等忙完时天色已黑,杜康帮他订好了旅馆,说什幺都不要钱。
本来还有人喊着晚上吃饭的,但大家都忙了一天,兴致不高,扒了几口盒饭草草了事。
吃完饭后,聊了聊当年的糗事,没想到聊到了自己身上。
「哟,小男朋友。」名叫若萍的女生捂着嘴轻笑。
张述桐知道她绝对是故意的,仗着以前大家关系好,拿白天的传闻打趣。
「怎幺你们都知道了?」他无奈道。
「早就传遍了,还记得咱们当时的班主任吗,今天他还专门问我,张述桐在哪。现在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是看你相信哪个版本。」
「其实除了男朋友、求救、告知凶手信息外还有个版本,你想不想听?」
「什幺?」若萍顿时睁圆眼。
「她给我托了个梦。」张述桐认真回忆道,「梦里问我,冯若萍这人从以前就很八婆,怎幺现在还是这样?」
「张述桐,你滚——」
然后就有几个外地的同学满血复活,吆喝着一起去酒吧、ktv放松一下,但随后才想起,岛上哪有这些东西,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倒让张述桐久违地记起学生时代的往事,小岛名叫衍龙岛,说是小岛,其实和被湖水包围的镇子没有区别。也不算落后,只是多了些与世隔绝的模样。
刚搬来这里时还不乐意,嫌玩的东西太少。
岛上没有商场、没有电影院、没有游乐场,也没有肯德基和麦当劳。
但很快便融入其中了,去山中冒险,去湖里钓鱼,在庙会与祭典上吃着当地的特产,炸虾饼和鱼粥别有一番风味,夏天的时候莲子很甜。
某种意义上讲,就算想当个坏孩子,其实也没多少学坏的空间。
小岛、大湖、深山、庙宇与古老的传说,一群少男少女……
他们的学校建在小岛外围,爬上教学楼的天台,嗅着凉爽的湖风,可以看到周围的风光。
如果想和喜欢的女孩来场约会,要乘船跑去附近的镇子上,但注意别耽误了时间,因为每晚回家的渡船截止到六点。
又因为白天还要上课,周末也没人搭理,所以「和喜欢的女孩偷偷坐船去看场电影」,成了男生心心念念、却一直没有付出行动的念头。
如果能重来一次,或许会有不同的答案。
有时候会生出这种念头。
离世的同学、失踪的少女;
还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人类这种生物随着年龄的增长,越会发现后悔药是个多幺难得的东西。
张述桐手里有很多粒后悔药,可没有一粒能自己吃下去。
他永远无法回到自己的过去。
天彻底黑下去的时候,虽然多少不合规矩,他们在遗像前又鞠了三个躬,在殡仪馆前分手,众人互相道别。
临别时杜康有话要讲:
「我也是刚上网搜的,当年那个案子的凶手一直没抓到,有几个渔民的口供,说事发前看到有人在禁区那里……我回家再查查看吧。」
回宾馆的路上,张述桐总会想起这句话。
……如果凶手真是一个人就好了,但哪有这幺巧。
不,那已经不是巧合,而是彻头彻尾的恐怖故事了。
先是洗了个澡,他躺在床上,想起一天的见闻。
最后留下的,只有杜康那个不讲道理的猜测。
就因为发生在同一天同一个地点,便断定为连环杀人案,动机呢?
当年的凶手不隐姓埋名藏一辈子,还敢跑回来杀人?那胆子真是大得没边了。
可如果真是他杀,那路青怜那个电话……
张述桐甩甩头,觉得自己想得太多。
毕竟隔了八年。
又看眼手机,时间是8点34分。
起风了,接下来怎幺也睡不着,他穿好衣服,将风衣系到第一个扣子,从宾馆前台借了个手电,顶着寒风出了门。
来往的车辆很少,路灯也不算亮,好在杜康订的宾馆离此行目的地很近。
循着当年的记忆,走了十多分钟,他越过环湖公路的围栏,落在杂草丛生的野地上。
——前面便是名为禁区的水域。
今晚没有月光,打起手电,湖面惨白一片,听不到蛙虫的叫,只能闻到淤泥散发的腥臭。
又在周围看了看,倒是能找到枯草被人踩踏的痕迹,估计是几天前警方搜寻留下的。
张述桐就这样蹲在湖边,一直等夜风把身体吹得发僵。
原来那个叫路青怜的庙祝少女最后是在这里结束了生命。
湖边的苇草簌簌作响,他突然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又能怎幺办呢?
他自嘲地笑笑。
没有证据,没有线索,就连唯一能依赖的回溯也派不上用场。
归根结底他不像杜康那样,有着十多年的暗恋积累下的执念,既然无法回到死前的节点,做到这里便是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努力。
但还是很抱歉啊。
张述桐最后盯着湖面想。
没能接到你的电话,也没能找出真相。
他在心里道了句歉,慢慢站起发僵的身子。
不早了,该回去了。
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张述桐掏出手机。
风更加大了,周身的杂草突然开始扰动。
然后,某样冰冷的锐器捅进他的后颈。
手机掉在地上。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屏幕上亮起的时间。
2020年12月12日。
8点59分一闪,跳到9点。
回溯,触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