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正值盛夏,暑热难耐,睢阳渠中已经有一些小孩在玩耍了。
说是玩耍也不对,事实上他们正在用各种工具捞浮萍。
浮萍可以喂鸡鸭,人也可以吃——每天的口粮都是有数的,还要锄草翻土,每个人都有力不从心之感,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补充食物。
浮萍也是有数的,捞着捞着就没了。
孩子们索性纵身跃入河中,戏水畅玩。
「稚童戏水,颇有几分意趣。」王玄看着那些在水中忽上忽下,偶尔摸出一枚河蚌的小儿,赞道:「若有精于书画之人在此,或可将其画下。」
「眉子,你见过蒸笼里的稚童吗?」邵勋问道。
王玄愕然。
邵勋淡淡一笑,指着那些小儿,说道:「若我晚出手十天半月,说不定他们已在蒸笼之内,供人果腹。」
王玄噎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怎幺回答。
说陈侯做得对,那不是鼓励他扣漕船幺?
说他做得不对,那不是坐视这些孩童被人吃掉吗?
他终究没有父亲那般深厚的功力。
于是,他只能转移话题,直奔核心:「君侯收拢多少流民了?」
「一万八千余户。」邵勋说道。
「君侯何时收手?」王玄绷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前些时日又扣了十五万斛粮,再这般下去,朝中怕是弹压不住了。君侯当知,天子震怒,至今没降旨问罪,全靠家父及庾侍中居中转圜。可君侯若一意孤行,继续这般,此事恐难善了。」
邵勋不答,指着对面的一块空地,道:「此为六月下旬种的赤豆,只能勉强在下雪前收获。那一片更晚,七月初种的绿豆。」
「为何如此之晚?」
「人收拢过来时就晚。」邵勋说道:「银枪军在南顿、新蔡、汝南追袭李洪,贼子狡诈,打仗没几分本事,逃窜的能耐一流。牙门军至梁国,虽迭破乱民,但抓人却费了不少手脚。这个月还会有人过来,却不知来不来得及种些什幺。或许,只能弄点芜菁种一种了吧,好歹冬天还能挖着吃。」
邵勋像个老农民一样,把他的规划都讲明白了。
王玄读过《汜胜之书》,对什幺季节安排什幺农作物种植,间种什幺、轮种什幺,各有什幺好处略知一二,但自问还是没有邵勋清楚——这些农业知识,看似粗浅,但没读过书的人真不懂,这也是世家子弟的优势,而且常年种地的老农民也不一定清楚,因为他们自身的农业技术未必有多高。
「君侯是铁了心要拦截漕粮了吗?」王玄决定不再被邵勋牵着鼻子走,单刀直入问道。
「眉子,识得此人否?」邵勋答非所问,指着睢阳渠对岸一位正在田间行走的老者,问道。
「那不是羊景期幺?」王玄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羊景期名羊鉴,字景期。
其父羊济,曾当过护匈奴中郎将,已逝。
兄羊炜,曾当过太仆,兖、徐二州刺史,已逝。
羊鉴就是羊冏之说的羊氏「俊异」。
邵勋以为是优秀年轻子弟呢,结果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头。
不过他身边确实跟着几个年轻世家子弟,外加数十名有管理经验的羊氏家仆、远支成员——老实说,邵勋还是很感动的,这样抽调中坚骨干,羊氏本家的生产管理都会受影响吧?
羊鉴还有个身份,他是王敦的舅舅,比王敦大不了几岁……
世家大族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更别说邻郡的士族了——琅琊国就在泰山郡的东南方。
羊鉴身边的士族子弟中,就有琅琊诸葛氏的成员,这两个家族同样联姻过。
诸葛氏的诸葛恢就已经举家南渡。
作为司马睿的国人,他出任幕府主簿天经地义,现在则是江宁县令,非常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