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帅这人确实昏沉了……」曹晨会意。
「是真昏沉还是假昏沉?」去端饭进来的曹夕忽然开口。「他以前是河北义军的总大帅,现在连刘黑榥这种最后来的泼皮都到他跟前了,会不会心里有想法?便是之前马脸河被吞掉,是不是就有刺在肚子里了?」
「确实。」曹晨瞬间理解自己妹妹的意思了。「大哥……要看着他点,也是为他好。」
窦立德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刚刚拿起的筷子放下,然后一声叹气。
他这一叹气,做小弟的曹晨反而不好继续吃了,也放下了筷子,倒是当老婆的曹夕依旧如常,盖上箩筐后,回来慢慢吃饼就菜喝粥。
「我跟陈总管相争,从来都不是自己争,不是私人争,他也不是。」窦立德认真来言。「道理上还是两帮人争……」
「咱们两帮人是有仇的。」曹晨幽幽来对。「陈总管虽然是南陈的皇室,可也是河间大营的监军司马,我们是被他们按着打,打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的。」
「这话不对。」曹夕忽然插嘴。「咱们对头的是薛常雄跟曹善成,陈总管对头的也是这俩。」
「你妹子说的对。」窦立德认真来言。「你这话说的,好像人家马脸河没有反过来那一回一样,那份功劳实打实的,咱们都托他的运道才能有今天……高鸡泊里太苦了。」
曹氏兄妹一起点头。
「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说两人身后都有一帮人……河北降人跟河北义军也好,行台里的读书人跟屯田大营里的泥腿子也罢,都是特别明显的。」窦立德继续言道。「所以这事,你不想争都不行,不然身后人怎幺办?但偏偏想要做事,你得最起码得公平,又得惹人厌……就好像说高大帅这个事情,他该不该派人盯着?该!但他是河北义军的第一面大旗,一个不好最后还要我担上个心眼小,监视、驱赶老帅的名头。」
「这种麻烦事确实多。」曹晨若有所思道。「史怀名反了,是因为崔氏的名号反的,可崔二郎却不顾生死就回去了……怎幺算?要我说,义军里头很有些穷惯了的,或者对官军有些心里畏怯的,说不得就一头倒进去了;而对面那些降官,反而很有些讲廉耻的,不愿意降二回。」
「说的太对了。」窦立德闷声以对:「可这件事情,就是今晚上跟陈总管争执上最大的一个事情,拿不好,就立不住,立不住,就没法把权拿过来。」
「三人组,下面又那幺复杂,想一个人拿权太难了。」曹夕认真来劝丈夫。「按照你的说法,你的根基是那几个河北义军头领,可河北义军出身的头领还有文职头领加一起,有河南头领来的稳当?今天不耐烦的,不就是河南那批人?」
窦立德若有所思。
半晌,他忽然开口:「得去拉拢魏公,魏公是河南建帮时的元勋,又是河北人,只要魏公站在我这里,总是能让事情顺着我走的。」
曹晨连连点头,曹夕只是低头吃饭,俨然习惯了自己的丈夫。
而窦立德也彻底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魏公!我先吃饭,吃完饭,整理一下,约的三更,我提前一个时辰过去,说服魏公!去告诉他,我知道困难大,两边不讨好,最后也不一定能成,但这个时候我不做谁做?我跟黜龙帮同盛同衰,我是为了黜龙帮的前途!让他无条件支持我!」
这就很有些霸气侧漏了。
于是,三人接下来一起吃饭,吃完饭,窦立德拿出来一张纸,直接趴在高桌上,身为基层吏员出身的他轻车熟路,曹晨在他身侧做补充,而曹夕则起来收碗,将剩下的饼子放在旁边箩筐里。
就在这时,曹大头领摸着饼子忽然想起什幺:「小娘没回来?」
丈夫和哥哥齐齐诧异,但马上就不再理会,曹夕晓得自己是个后娘,也不再过问,直接端碗离开了。
说到底,没人在意窦小娘。
然而,只不过过了两刻钟,没人在意的窦小娘就自己回来了。
「窦大头领!」小娘拎着个灯笼走了进来。「魏龙头找你。」
「还差两个时辰呢!」窦立德诧异以对。「这才多久?」
「不知道,反正魏龙头说一定要你去,事关重大,陈总管就在侧院,我来时已经去了。」小娘干脆以对。「还有其他大头领也要去,我来时在门口看到曹大头领,也请她去了。」
听到这里,窦立德也不管什幺曹大头领是哪位了,乃是不再犹豫,直接将桌上几张纸塞入怀中,扔下曹晨便闷头向外。小娘转身准备跟上,看到箩筐里有饼子,直接拿起来揣到怀里,这才跟着离开。
须臾片刻,窦立德便匆匆抵达了刚刚开会的院落,这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火盆旁看的清楚,除了站着的魏玄定外,陈斌果然跟高士通、翟谦、李子达,还有曹夕等几个大头领坐在了一起,看到自己到来,还眯了眯眼睛。
窦大头领心叫不妙,这陈斌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跟自己一样狠下心来,怕是已经把魏公给说服了。
「魏公。」一念至此,窦立德赶紧看向了对方。
「且坐,我说件事情。」魏玄定在火盆旁站的笔直。
「我……」窦立德明显焦急,还想说些什幺。
魏玄定醒悟,立即笑道:「不是陈总管要开的小会,是我有事说。」
窦立德如释重负,就在陈斌诡异的目光中随意坐了下来。
「诸位。」
魏玄定见人坐下,立在那里扬声宣告。
「首席困在清河郡那一头,将河北大局托付给我们,让我们三人决断。但实际上,谁都知道,窦大头领跟陈总管之间很困难,对立非常多,而且这不是私人的问题,而是双方背后各有一棒子出身、经历、职位对立的头领,这对立的太厉害,双方成见已深,已经很难在短时间调解了。不光是这样,还有一个情况是,大军压境,人心涣散,你们俩单个谁已经隐隐控制不住下面的头领了,今天的会是这样,前几日窦大头领控制不住部队,把军队停下来也是这样。
「恕我直言,这已经影响到咱们黜龙帮的生死存亡了。而有些话难道要对我们这些大头领、龙头、指挥来说吗?没了黜龙帮,咱们是个什幺玩意?」
窦立德莫名有些羞愧起来,而下一刻,他就完全愣住了。
「所以,现在必须要迅速做决断,局势特别难,两边不讨好,做了未必成,甚至有失败,也还是迅速统一立场来做决断,否则很大可能葬送黜龙帮。」魏玄定继续立在那里言道。「那这个时候,我不来做这个下令的人谁来做?诸位,从现在开始,把你们的方案拿出来,请几位大头领做见证,咱们三个人迅速把所有东西给决断出来!而如果出现纷争,包括以后三人凑不齐的时候,还有遇到下面头领闹事、阳奉阴违的时候,为了黜龙帮的前途,我要求暂时大权独揽!成败我来负责!现在请你们支持我!从现在开始支持我!我蹉跎半生,从遇到首席建立黜龙帮开始起势,黜龙帮没有负我,我也不会负了她!」
院门外墙根下,耳聪目明的窦小娘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啃自己的饼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