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实话。」张行幽幽以对。「那如果真要突围,又从哪里走?」
「北面冯公那里或许会网开一面,河对岸东都军大营说不得一触即溃,既要赌,这两处总是可以去的。」
「还有呢?」
「还有……?」房玄乔看了眼桌上那小说,不由失笑。「张公,军事上的事情,是要汇集情报来决断的,我不过是因缘际会跟着恩师过来的挂名参军……只知道一个联军大营的情势,如何能替你做分析呢?这种事情,是关乎不知道多少人生死的。」
张行点头:「这是自然,决断是我来下,可小房先生,你既知道军事上的事情是要汇集情报的,被困在死地的我又怎幺能放过阁下呢?请小房先生务必教我,只以你眼中的情报来看,该从哪里突围?」
房玄乔沉默片刻,然后第二次岔开了话题:「张公,我跟此行中的苏靖方苏校尉在对面大营中颇有些交流,他对我说一件事情……」
「什幺?」
「当日红山之会后,他有些不懂的地方,专来请教过张公。」
「是有这事……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吗?」
「像我们这种闲人,总是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的……张公,我刚刚见面时便说了,我曾在红山见过你,也听了你的言语,也有些不大懂的地方。」房玄乔恳切来言。
「辩论嘛,又不是着书立说,肯定有偏颇和缺失的地方。」张行笑道。「所以若是能解惑,还是好的……你哪里不懂?」
「前面的事情就不说了,只说苏靖方来见张公,张公说的万事如线如缕如波,而只行好事,则天下事虽有起伏却终算是扬起来,是也不是?」
「是。」张行认真回复。「你总结的比我好……有什幺问题吗?」
「没有,这个道理在下是认的。」房玄乔笑道。「在下的疑问是,怎幺断定行的事情是好事呢?这个好坏怎幺断定?或者在下说的更清楚一点,张公这里是怎幺定这个好坏的?」
「小房先生这种聪明人也不知道吗?」张行摇头失笑。「这件事情,或许说法不同,但我必然说过很多次了……」
「还是想亲耳听听张公的言语。」
「万事万物以人为本。」张行收起笑意,就在榻上肃然以对。「好坏当然也要以人的受益、有害来做判定……而若是阁下想问这个人都是哪些人?当然是全天下所有人。」
「所有人?」
「妖族巫族也是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想说什幺……」张行认真来言。「其实,我一开始愤然杀张含造反时,的确想过天街踏破公卿骨,杀尽那些不把人当人的人,但是,心里想归心里想,却也晓得,真要做事,不能天然视某些人为仇雠的……因为当先一个,想要做事,就得要团结人,团结所有愿意帮忙做事的人,若以出身来论,何谈成事?所以,这才起名叫黜龙帮,用黜落的黜,而非铲除的除。用的人也都五花八门……世族子弟、地方豪强、游侠帮众、贩夫走卒,只要愿意来做事,愿意为天下人做点好事,都可以收而纳之。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是做事,还不是说事情的导向如何,但事情的导向往往取决于做事的人,既然黜龙帮能广纳百川,又能把道理公开摆出来,又何必忧虑黜龙帮做的事情会隔绝特定的人呢?」
房玄乔认真听完,点点头,复又摇头:「不瞒张公,我其实还有些疑问,但当今日今时,是不该喋喋不休的,问这个话,能得到张公一个回复,就已经很好了……之前张公之前问的事情,我也可以回复了……我觉得,北面冯公那里和对岸东都军那里,不是不能走,真到不得不走的时候,赌一把是可行的,但这两者都有陷阱的嫌疑,若能开辟出一个新的出路,那自然更好!」
「新路从哪里开?」张行认真来问。「冯公之外,并无人真切认可黜龙帮……」
「无须认可,畏惧也行,因利导之更好。」房玄乔干脆给出答案。「从西北面罗术那里走如何?」
「幽州军不好打吧?」张行嘴上质疑,面上却居然没有半点异色。
「未必要打,幽州军说不定不愿意打呢……」
「怎幺说?」
「今日英国公留下十一人,许下了四柱国、两参军、五将军的前途……四柱国中,罗术之外,其余三人皆是关陇名族之后;五将军中,王臣廓之外,其余四人也都是关陇名族之后。」房玄乔幽幽以对。「若我是罗术、王臣廓,非但不喜,反而要疑,只觉得这是哄骗自己。」
张行点点头,没有去问为什幺王臣廓不行,房玄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话到这里,足够了。
冯无佚与东都军这两个答案过于显眼了,反而容易出事,若是能灯下黑寻到其他道路当然更好,而这个时候,有聪明人意识到罗术那里似乎透漏出了一点光亮。
这就足够了,剩下的,就是做决断了。
「小房先生且坐,事情严重,得有决断后才能送小房先生离开。」张行沉思片刻,立即从榻上下来,这次却没有光脚,而是拖着一双破开后托的六合靴往外走去。
房玄乔本想起身行礼相送,但还未起身,对方就已经离开了。
就这样,张行转出自己住处,来到中军大帐,立即吩咐,让几位大头领与崔肃臣、马围一起过来,几人此时都已经看了贾润士让人抄录后送来的相关情报,如何不晓得事情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很快便也汇集一堂。
张行先对了一遍情报,然后来问:「突围不突围?」
几人几乎人人欲言,但相互对视几眼后,雄伯南率先举手:「突围,局势比想的要好,关键是从哪里突出去?」
其余所有人,以徐世英为首,纷纷举手,居然是全都同意突围。
这是当然的,被围住这里,说是稳如红山,其实谁都知道粮草耗尽后的凄惨,所有人也都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来越紧绷……这些天,便是主动扎入包围圈的崔二郎都陷入到了明显的焦躁不安中。
很多人都渐渐疑惧外面的帮众、地盘、军队会一哄而散,而自己这些人沦为死无葬身之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