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面色不变,心中苦笑。
「秦二爷。」客栈掌柜还在立在门口认真来言。「什幺糟践人的话我就不说了,尚大将军真要强夺也不是我们生意人敢过问的,现在只问一句话,你既是东都过来的,又明显是个有着落的,那能不能报出名号来,或者赶快寻到几个亲眷、故旧,我这边就好跟尚大将军说一说,让他缓一缓?反正你这个样子,本就该唤人来接的……我说句实在话,秦二爷,便是没有尚大将军的事,我这边也不敢留伱了。」
秦二郎沉默半晌,情知自己被逼入墙角,不能拖延,只能低声来问:「我欠了店家几多钱?」
掌柜想了一想,给了个结果:「秦二爷三日前绝的银钱,其实房钱倒也罢了,主要是那匹龙驹太耗费,但加一起也约莫不过十五两……时局不好,鲜肉太贵了。」
秦宝本能看向了双锏。
「不行的。」掌柜束手而对。「秦二爷,莫说这种寻常人根本用不了的兵器,便是那匹龙驹我也不敢要的,否则何至于今日才被人推过来?」
秦宝努力颔首:「要是这样,请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做决断,我现在脑袋有些昏沉。」
掌柜立即拱手告辞。
人一走,秦宝便垂头丧气,其实哪有什幺思量?就眼下这个身体,人家不讲理,直接把马牵走了自己又如何呢?而便是讲理,自己也过不去店家这一关……说破大天去,自家母亲也从没教过自己住人家店、吃人家饭不给钱的道理。
思来想去,若是想留下这马,就一个路子,也就是如那店家所言,报出姓名,告知家人与李十二郎他们,让月娘来接自己回东都,同时拿李清臣来堵这尚师生。
然而,且不说李清臣的面子能不能拦住尚师生,也不说兵荒马乱把妻子唤出城,关键问题在于,若是唤了家里人与李清臣,岂不相当于就此回头?一旦回头,自己这辈子可还能再下定决心跟上去?!
伴随着肩胛骨剧烈的疼痛,本就不是什幺优柔寡断之人的秦宝迅速确定了一个信念——不能回去,回去就再也跟不上了!而且自己再不愿过那种挣扎犹疑的生活了!
但是,这也就确定了另一个事实——他今天不得不将自己的斑点瘤子兽给卖出去!
一念至此,秦二郎几乎痛彻心扉。
继而又恍惚生出一个念头,先是伤病潦倒至此,然后被迫卖掉爱马还钱,这难道是天意如此?是三辉四御设计着让自己受这份苦,以做惩罚?罚自己之前不能坚定行事?罚自己试图在这等乱世中敷衍逃避的罪责?
若是这般来言,自己此番出行之苦楚,怕是难上加难,却不知道将来还有什幺要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秦二郎背靠着墙角,偌大的汉子,居然忍不住泪流满脸,而泪水落下,却又打湿了杂乱的胡须与发梢,弄得满面狼藉。
客栈马厩那里,别人倒也罢了,从客房回来的尚师生却略显诧异起来,继而朝一侧张世昭苦笑道:「张相公,你说这算什幺事?他这汉子都山穷水尽了,我也是以礼相待,准备真金白银买的,他却哭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强取豪夺呢!」
「哭了?」张世昭状若惊讶。
「是。」
「到底是谁?可有名号?」
「说是秦二爷,见我时还用了假名字……」
「是他。」
「果然是东都同列吗?」
「是。」张世昭叹道。「曹林的心腹大将,靖安台出身却是一等一的阵前好手,我记得之前已经是都尉了,修为、官职,都算是勉强登堂入室了……没想到这般汉子居然也能被你逼着哭了。」
「何谈被我逼迫?」尚师生无语。「我都说了,我是好声好气去说的。」
「我只问你,若是人家不乐意,今日这马你就不要了吗?」张世昭嗤笑一声。
「无论如何都是要的。」尚师生倒也实诚。「这真是生平未见的一匹龙驹!若是不能得,我宁可死了好。」
「那还不是逼迫?」张世昭依旧捻须嗤笑。「老尚,人家一个年轻人,又是这般出息,如今路上贫病交加……死了废了固然是死了废了,可若是一口气续过来,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尤其是乱世,将来人家占据了上风,指着今日夺马的事情记恨你,把你折腾一番,你难道能说人家小心眼吗?」
「我知道自己口舌上不是相公对手。」尚师生想了一想,干脆以对。「也知道相公的意思,但我真不舍得这匹马,什幺结果都是我自家找的……再说了,他既然哭泣,便是泄了气,我待会按照同僚身份给足钱财待遇便是。」
张世昭如何会深劝,便只是胡乱颔首。
而既然闻得屋内人哭泣,尚师生反而安静下来,很是等了一阵子,眼瞅着那斑点瘤子龙驹将肉蛋吃完,方才催促客栈掌柜进去。后者无奈,只能低头进去,拱手问好。
见到人来,秦二勉力收容:「那位尚将军这般逼迫吗?」
掌柜只是拱手。
「也罢!」秦二反而仰头来叹。「要我来卖爱马,非只银钱,还要三件事!」
「秦二爷请讲。」掌柜叹了口气,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释然。
「一则,请名医替我查看调养身体;二则,我要出关回乡的,局势变化的太快,请尚将军给我留个他个人签署的通关文书;三则,请告知我外面的具体军政局势……」秦二郎一字一顿说完。「若是能答应,我便将我那爱马卖给他。」
说完这话,秦二郎也觉得陡然一松,当场出了一身汗,就连肩胛骨的伤口似乎都缓解了两分。
客栈掌柜也不吭声,再三拱手离去,乃是来到外面寻到尚师生,将事情一五一十叙述过来。
尚师生也没有什幺可说的,略一沉吟,便直接点头。
但这时,张世昭反而插嘴:「他没让家里人接?一意出关?」
「是。」客栈掌柜小心翼翼。
「张相公有什幺说法吗?」尚师生略微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