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幺就是命了?
「王大头领这是如何说的?」钱唐也不由蹙眉,继而呵斥王振。「我在河北头一年,亲眼见局势坏掉后那些豪强筑坞堡收拢百姓的情状,若是没有帮里去专门拔除坞堡,只学薛常雄应了那些豪强,不是也凭空多了许多奴籍?便是朝廷之前的官奴私奴,虽说是穷困自卖多些,可哪个没有被豪门逼迫的?东胜国这里,便是再奇怪,奴籍也还是更底下的,也是被逼迫的,没人愿意被发卖成奴。」
「那也是命!」王振摆手以对,却又醒悟。「总管和老钱会错意了!我是说他们好好地没犯错,入了奴籍都只怪老天罢了!怪三辉四御不长眼!」
白、钱二人这才了然,想看内讧的王元德、郦求凡也登时觉得无趣。
而不知道为什幺,原本已经看穿了对方策略的郦子期此时忽然间开始后悔放这个有怨气的黜龙军头领开口扯淡了,因为他隐约意识到,对方接下来的话会有些……奇怪。
果然,王振再度面容狰狞起来:「其实不只是他们,要我讲,全天下的人都一样,都是天生地养的,人活着就没错,心里想要什幺,想做什幺,也都合乎天意!否则凭什幺要生人到世上?错不是没有,但都不是人自己招的,错都是命给的!都是天意自家没安排好!是三辉四御不长眼!放在东夷这里,就是青帝爷没做个好至尊!平白让好人家遭了殃!」
原本想安抚此人的其余人等,不管是东夷方面的人还是黜龙帮的人,全都一愣,却居然说不出话来,而大宗师郦子期更是在众人之前,便略显诧异的看向了这个王大头领,然后呆呆不动。
而白有思看着这算半个老下属的部属,然后忽然意识到,这话太符合王振的脾气了,这个伏龙卫军官出身的大头领,是公认匪气最重、义气最重,也就是无畏无惧,什幺都混不吝,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不对的,不然当日也不会以伏龙卫的身份离职跟随三郎了。
就是这种人才能说出这种绝对的、明显缺乏敬畏的言语!
这种人,若没有一个厉害的人压着,那不管是在黜龙帮还是在大魏朝廷,乃至于去做个盗匪,若到最后恐怕都无法存身……必然没有好下场的。
但与此同时,不知为何,白有思还是觉得对方这临时起意的话有一番自己的野性生命力,让她情不自禁表示认可。
人是没错的,错的都是天!
「全都是他们的命!都是天意!」一念至此,白有思扭头远远眺望街上熙攘人群,想了一想,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复又看向了不吭声的郦子期。「大都督!不要怪他胡言乱语,而是这几日见到东胜国中的情形,军心委实有些不安,几乎人人担心一旦被你们控制,最后便是为奴的下场!」
「那你呢?」郦子期收回针对王振的目光,看向了身前的女子。「白娘子,你怎幺看?」
「但他们是我的兵,我从登州带来的,我个人不管信还是不信,都许了他们,绝不会让他们落到为奴的地步!」白有思昂然来对。
「那你想要什幺?」郦子期点点头,认真来问。「你要什幺才肯动身?要保证吗?要我写给你们?发布天下?」
「不。」白有思从容笑道。「你还是误会我们了……我们是黜龙帮的人,哪怕是最后战死了,也永不会为奴,这点不用大都督亲自来保证,我们自家决心就是最好保证。」
「那你……」
「请将我们昔日登州的逃人在奴籍者往登州发还,还有三征时从南边渡海来的徐州败兵俘虏为奴籍者一并释放,与我们一起出海。」白有思凛然道。「这样,我们便愿意从东南面济州出海。」
王元德想说些什幺,但看到全都不吭声的黜龙帮头领全都看向了郦子期后,却又干脆闭嘴。
而郦子期沉默片刻,给出答复:「我东胜国五十州,许多地方都有自己的规矩,我本人管不到,只我坐镇的西南一十七州内的十三州,可以应许你!大约三万流民,一万俘虏,如此而已……再多,恕老夫不能答应。」
「足够了。」白有思站起身来,拔出长剑插入身前案上觥筹之间缝隙,昂然应许。「郦公一言,我自当效命!明日咱们便出发!」
孰料,郦子期见到对方应许,反而摇头感慨:「白娘子,你可晓得一旦再出海,便又是波涛万顷?」
「那也拦不住我率部自徐州归入。」白有思低头收剑。「人的命,好的都是自己修的,坏的都天给的!王振这厮看起来混,今日这话却说的好,但若如此,人跟天便总得时时刻刻定个胜负,省得遭了殃,大都督您说是也不是?」
话到最后,已经擡起头来,一双秋水般的眼睛迎上了郦子期的目光。
郦子期点点头:「上次我知道了司马正的锐利,今天算是晓得了白三娘的锋刃,可能还隔着帷帐隐约摸到了那张三郎的一点厚重,中原真是人才辈出……下雨了。」
众人一起看向归春楼外,等了数息,才隐约察觉到云彩下面开始滴落细雨。
初夏的雨水自东夷开始,渐渐出现了。
(本章完)